混浊的细沙穿过透明的小沙漏柱,缓缓流动,直到漫过深红色的刻度线。
高登提起皮箱,最后环顾了一眼窄小的窟室。光线暗淡,沙壁斑驳,木板床的一角露出磨损的痕纹。
他转过身,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十五名少年全副武装,如同悄无声息的幽灵,从各间窟室走出。他们携带沉重的行囊,面容隐入兜帽,宽大的斗篷像乌云飘荡。
除了各具特色的武器,每一个人都装配上标准的刺客六件套:发间丝、袖里匕、背上弩、膝头刺、靴底刃以及齿内毒。齿内毒是一粒藏在牙齿里的毒胶囊,如果刺客失手被抓,挨不过酷刑,便可咬碎毒胶囊自杀。
窟道尽头,花豹和几个血狱会的大汉正在静立等候。雀斑拉了拉兜帽,隐晦地瞅了高登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出发。”花豹喝道。众人汇聚成一条长龙,穿过大厅。缤纷闪烁的菌藓光河向他们围过来,无人再为此惊赞;前方渐渐黑暗,也无人为之生畏。
“红毛,你怎么不采菌菇吃了?”雀斑用肩膀撞了一下番红花,促狭地问。
番红花反手拍了拍背包,两只兽皮背包犹如小山丘,高过人头,把人也压得几乎看不见了。“我昨天采了一晚上,没尝过的菌菇品种全装里面了。”他洋洋得意地挺直腰,“怎么样,想不到我还有这一手吧?”
雀斑、阿泰、翠茜个个目瞪口呆。高登的嘴角微微翘起,三年了,红毛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四下里倏然一片漆黑,沿着绵亘曲折的砂梯,高登开始往上走。当初觉得很长、很难走的阶梯,如今似乎一眨眼,他们就爬完了。
基地外,尘霾弥漫,一片寂静,夜晚的戈壁滩散发出冷冽的气息。一艘飞艇停泊在残垣废墟当中,几个血狱会的人正把水囊、面包和干肉装上吊舱。
“终于望见天空了!”番红花仰起脸,兴奋地举臂伸向夜空,大口呼吸着野外的空气。雀斑和阿泰、翠茜相视而笑。
众人依次登上飞艇,随着螺旋桨“嗡嗡”转动,沙尘激扬,飞艇颤动着不断升高。高登站在吊舱边,望着乳白色的星光从头顶洒落,下方的沙穴遗迹逐渐变得小如虫蚁。
三天后,飞艇进入沙之国境内。每当接近一个刺杀目标所在的城镇,飞艇便在夜间降落,停在荒郊野外。执行该任务的少年就跳出吊舱,疾行而去,飞艇继续飞往下一个目的地。
从飞艇上俯视,沙漠覆盖了沙之国的大部分区域,大大小小的绿洲城镇像一块块格子,被沙漠分割开。首都黑油城位于东部,一半建在绿洲上,另一半建立在沙地边缘。彼处沙地毗邻宝石海,迤逦的海岸线向东一路延伸,几个自由贸易独立都市和小王国分布途中。在湛蓝色的宝石海对面,则是水瓶域。
掠过云层,飞艇的速度开始放慢,徐徐下落。
“月牙绿洲到了。”花豹的目光投向高登五人,其他少年都已离开,吊舱里只剩下他们这一组。
高登拿起皮箱,对花豹致意:“感谢大人一路相送。”
另外四个根本不搭理花豹,自顾自起身,背上行囊。花豹也未动怒,反倒少见地好脾气:“小子,好好干,要为基地争光。”
飞艇悬停在一座沙丘上方,高登率先跳下,沿着地势往下疾滑。
时值半夜,星光灿烂如洗,附近的一丛丛骆驼刺绿得发亮。高登双腿一蹬,翻身跃起,往前方眺望:植被逐渐茂密,沙枣林绵延成一片葱郁的翠墙,河水的流动声若有若无。
花豹站在飞艇前首,目光深沉,盯着五道身影迅速跑远,直到消失在夜幕中。“藏好飞艇,所有人改变装扮。一个小时以后,我们从另一条路进城。”他森然下令。
这时,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金碧煌花园广场上,一场盛大的欢送宴会即将步入尾声。
环绕广场的玫瑰花丛中,金边彩袍的游吟诗人们席地而坐,拨弦曼歌。竖琴、提琴、管风琴、六弦琴、小号、长笛的乐声和蜜蜂的嗡嗡声、莺燕的啾啾声相互交织,美妙飘荡。
身穿雪白制服的侍者们端着美酒果汁,来回穿梭。四周的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荔枝红酒烤地龙翅、香橙鲍鱼焗鹅肝、松露奶酪煎锦雀胸、熏白鲷梅子核桃、虎虾酪梨芒果沙拉、冰梨雪豹尾鱼子酱浓汤……宴席将散,两千多道昂贵的佳肴却未动过多少,参加宴会的显贵名流并不在乎这些。
新上任的桑丘议员摸出手绢,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走到餐桌前,拿起一碗冰镇酸杏汤一饮而尽。他年纪大了,连续五个多小时的露天宴会实在有点吃不消。
“桑丘先生,祝您健康。”一名身穿燕尾服的中年绅士举起酒杯,熟络地向桑丘议员致意。
“也祝您健康。”桑丘略带疑惑地看着中年绅士。对方身材中等,长得普普通通,毫无特点,完全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恕我冒昧,您是……?”
中年绅士轻轻抿了一口香槟:“我想您应该在今天上午收到了我寄的礼物。”
“噢,天哪。”桑丘吃惊地瞪大眼睛,“尊敬的唐,我真是没认出来,您怎么变样了?”
“放松,我的朋友。”高斯从容地放下酒杯,“这只是一种不入流的武技,不值一提。”
“您太谦虚了。”桑丘的额头又开始冒汗。花园广场周围守卫森严,至少百名白银级高手、数十名黄金级高手站岗巡逻,据说还暗中潜伏了一名钻石级的高手。他无法想象,高斯是怎么混进宴会的。
“我只是来见见世面。”高斯平静的声音里透出炽热的野望,“金碧煌,我对这片土地向往已久了。”
桑丘抹抹汗:“我上次在信中向您提到过,缇青思督察长她……”
“这个女人很危险。”高斯遥遥望着人群中的缇青思,微微摇头,“我们需要和猎人工会保持友好,但不能太亲近。我愿意给这个女人送礼,但不意味着要贸然与她合作。”
“难道她比您还危险?”桑丘开玩笑地说。
“可能比我更危险,她体内好像蕴藏着一种非常可怖的力量,连我也摸不透。”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看来我应该离这位迷人的女士远一些。”
“不远不近最好。对了,那边几位客人好像和您关系不错,有机会的话,可以帮我引荐一下吗?”
“当然,我很乐意。”
“那就多谢您了。”高斯微微一笑,“她要走了,您该去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