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宝斋。
李叱和夏侯玉立在店门外下车,此时在门外迎客的是一个新面孔的小伙计,看起来大概二十岁上下。
但他显然认得出李叱,一见李叱出现,就连忙笑呵呵的迎接过来。
“李公子,知道你会来,韩大家已经在等你了。”
李叱看了看他,随口问了一句:“之前在门外迎客的那小伙计呢?”
这个小伙计陪笑着回答道:“李公子问的那个人今日出去办事,尚未归来,估算着还得一阵子呢。”
李叱嗯了一声,这人貌似毫无破绽的回了一句,可是李叱心里却生出一种警觉。
那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小伙计,去星辰楼的时候是他,一出门就被曹猎的人盯上了。
今日出去办事,曹猎的人没有任何消息,廷尉军的人也没有盯到。
所以这就可以证明,那个小伙计想被人看到的时候就被人看到,不想被人看到的时候连曹猎的手下和廷尉军都盯不住。
小伙计问道:“李公子是找他有事吗?待他回来了,我可转告。”
李叱笑着摇头:“没事,只是觉得他面善亲近。”
他们进了门之后没多久,韩画眉就从内堂快步出来,看起来脸色有些疲惫,但精神却极为亢奋,眼睛很红又很有神。
熬了一夜的这位老人家,因为李叱一些假字而兴奋不已。
李叱看到他这幅样子,甚至有些同情和些许愧疚。
有那么一个瞬间,李叱甚至想着要不然别太过分了,不能得寸进尺,要有底线,所以再把印章卖给他就算了吧。
李叱可真是一个好人。
韩画眉见到李叱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一夜没睡,大概得出一个结论,嵩明先生的字应该是真迹,至于其他的......恕我直言,也恕我眼拙,确实是不敢妄下结论,所以我又估算了一下给李公子的定金,虽然那几幅字做不得准,但我还是愿意按照定金的价格收购,而嵩明先生那幅字,我愿意再加五万两,不能让李公子亏了。”
李叱有些时候其实很不理解他们这些人,一幅字,愿意出十万两来买,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
他不理解归不理解,不妨碍他搞钱。
“韩大家。”
李叱道:“我确实是急用钱,所以这个价格我愿意接受,但是还不足够我所需要的银两......”
韩画眉有些迷茫:“再补给公子五万两银子的话,那可就已经超过二十万两的总价,公子要做什么能用到如此大量的银钱?”
李叱道:“买运宝斋。”
韩画眉愣在那。
李叱哈哈大笑道:“玩笑话,我需要大笔的银子,是想远走他乡。”
韩画眉点了点头:“中原世道不太平,远走他乡也罢。”
说话中,眉宇之间还有些羡慕。
他当初来豫州城是被刘崇信胁迫,他若不来的话,留在大兴城的家眷怕是都难以活命,可是来了之后,心里又觉得愧疚。
在得知刘崇信被赐死之后,韩画眉确实开心的不得了,然而开心了没多久就又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哪怕刘崇信已死,缉事司在豫州城的人也不会撤走。
他们能去什么地方呢?
那时候新皇登基,大肆搜捕刘崇信党羽,回大兴城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死路一条。
留在豫州反而还有好日子过,何必要回去赌命,而且是必输的赌局。
韩画眉是运宝斋的金字招牌,只要他还在,运宝斋就不缺生意,财源广进。
就算是再没有别的什么财路,韩画眉的字也极值钱,靠卖字为生,收入不菲。
所以缉事司的人怎么可能把他放走,摇钱树要牢牢抓在手里才好。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此时屋子里并无他人,所以李叱想着要不然试探一下。
于是李叱笑了笑道:“我记得韩大家是大兴人,为何会在豫州定居?家里人也都跟过来了?”
韩画眉张了张嘴,只能是叹息一声。
他起身道:“我去派人把银子给李公子送过来,就不多陪了,李公子若要远行,咱们以后怕也再不得见,所以就祝愿李公子此生安乐吧。”
李叱道:“韩大家,我这里其实还有一件嵩明先生的东西,而且是当世唯一的一件,应该比那些字还要珍贵些。”
他看向夏侯玉立,夏侯玉立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锦囊,打开之后,把印章放在了桌子上。
韩画眉立刻俯身端详,没多久,脸色就变得发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伸手把印章拿起来看,可是又立刻转身,取了一副手套戴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把印章拿起来。
先是看了看底款,然后眼睛就直了。
“字是对的,字是对的!”
然后他试着把印章顶部往下按了按,没按动,所以眉头就皱了起来。
连续试了几次之后,韩画眉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是不知道这印章秘密的人,怕是一定觉得这印章就是真品了,表面上看无一处破绽,做这个印章的人,是个了不起的人。”
李叱心说多谢夸奖,可是他又很好奇。
他看向李叱:“李公子如何得来此物?”
李叱刚才那一刻心里有些迷茫起来,为何这韩画眉一下子就能看出印章是假的?
他回答道:“家父云游碰巧遇上,花大价钱买下来的。”
韩画眉问:“花了多少银子?”
李叱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韩画眉道:“若是真的印章,莫说三十万两,便是要价五十万两我也倾家荡产的收下,可是李公子,令尊这三十万两银子是被骗了,这印章是假的。”
李叱伸出三根手指,本来想一边比划一边说三十两来着,硬是被韩画眉这三十万两给堵了回去。
李叱问:“先生如何得知?”
韩画眉道:“嵩明先生的印章,并非是单纯的印章,顶部往下按,会触动机括探出来一个极为精巧的石匣。”
这印章本来就没多大,若还能在内部设置机括的话,确实很了不起了,而且这还是玉石所做,材质松脆,想做到如此巧夺天工改有多难?
韩画眉叹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嵩明先生的印章之中,藏着他的一个巨大的秘密,只有嵩明先生知道的秘密,从没有对谁提及过。”
李叱心说一会儿回去我就拆了它看看。
这印章,本来是玉明先生所赠,当时玉明先生被带往大兴城,生死未卜,出行之前把东西赠予李叱,以报答李叱的解救之恩。
但是玉明先生并没有告诉李叱,这印章中还藏着天大的秘密,想想看,也许玉明先生都不一定知道。
韩画眉道:“嵩明先生其实......身份很神秘。”
他看向李叱问道:“你可知道嵩明先生是何方人士?故居何地?你不知,我不知,连嵩明先生的亲传弟子都不知。”
缓了一口气后,韩画眉道:“这印章所藏的就是这个秘密。”
他靠近李叱压低声音说道:“我师父临终之前告诉我说,嵩明先生极有可能......不是人。”
李叱被这句话都说懵了。
嵩明先生不是人?
韩画眉应该是觉得李叱和他有同样的喜好和见解,便犹如知己一般,所以话就多了些。
他对李叱说道:“师父说,嵩明先生......或许是什么妖精所化。”
李叱差一点没忍住就笑出声。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妖精,李叱觉得自己最像,是个好厉害的好运精。
韩画眉道:“你可听闻过,嵩明先生那幅扒窗台贴的故事?”
李叱摇头。
韩画眉道:“世人所见,不管明面上把那幅扒窗台贴赞美的多伟大,实则内心之中,都觉得这字帖所叙述之事粗俗不堪,甚至有些......有些逾越世俗。”
韩画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往后靠了靠后继续说道:“在扒窗台贴中,言辞白话,叙事平铺,却有几句诗词在其中就显得格外突兀。”
李叱仔细回忆了一下:“关山万里无明月,浩荡九州邪风烈,如有一日天地破,我欲重归霓虹界。”
韩画眉点了点头:“不觉得这几句有些奇怪?”
李叱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劲。
韩画眉道:“所以我才迫切的想得到嵩明先生的印章,我其实不太相信,有人可以大才如此,天文万物无所不通,那非人力可为。”
他看向李叱:“万里关山,为何无明月?那夜里挂在我们头顶的,是什么?”
李叱皱眉。
韩画眉道:“如果这件印章是真的就好了。”
李叱沉思片刻,笑了笑道:“以后若我找到了那东西,便再来找韩大家一起看看究竟。”
他起身道:“五万两银子送到客栈即可,我就先告辞了。”
韩画眉倒也没多想,起身把李叱送出运宝斋。
在十字路口有个卖干货的小贩,带着草帽靠坐在墙上像是睡着了,可是眼睛一直盯着李叱他们那边。
见李叱出门上车,这小贩的嘴角随即勾起一抹阴笑。
此时已经天快黑,小贩起来收拾了东西,然后挑着担子走了。
他回到一个很简陋的小院,摘下来草帽就坐在台阶上等时间,子时之后,他要去梅姑姑那。
没有人知道,被缉事司督主刘崇信亲自选定的,用来监视着雁北城和曹家的那个人,居然会是一个女子,而她来豫州的时候才不过二十几岁年纪。
她不是梅姑姑,她是刘孤梅,刘崇信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深信不疑的人。
她不是刘崇信的骨肉,但却是刘崇信把她从小养大。
刘崇信这个人,可能对孩子全部的善念,都给了她一人。
而刘崇信让她来豫州,最大的目的也根本就不是监视雁北城,她要做的事很大,甚至真正的目标就不是曹家。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使命会被宁军所意外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