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私通的证据确凿,那也不必再查了,郑婕妤,即刻绞杀!”
“啊……不,不要,臣妾是被人陷害的,德妃娘娘您要相信臣妾。”郑婕妤苦苦哀求。
“遭人陷害?”德妃冷笑道:“你用运水车装着狂徒运到自己宫中,连你的贴身宫女也亲口承认是你和这狂徒私通,莫非也是遭人陷害?”
郑婕妤已是魂飞魄散,双腿也站不稳,一下子被两个太监按在地上,她望了望一边被人绑住的狂徒,又看了看身边背叛自己的宫女,脸色像彼时的月华一般寒冷。
郑婕妤苦苦哀求道:“德妃娘娘,臣妾没有,臣妾向来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运水车里的狂徒臣妾根本不认识,臣妾是冤枉的,娘娘明鉴。”
德妃的眼神冷冽欲滴:“婕妤妹妹平时不是天生一张利嘴,舌灿莲花吗?今日证据凿凿,想来再如何伶俐,也死罪难逃了。”
闻言,郑婕妤抬头看着德妃凛冽的神色,转而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挣脱两个太监的手,膝行上前,磕头如捣蒜,像是暗夜里的声声更鼓,直击人心。
“德妃娘娘,嫔妾知错了,嫔妾错在怂恿儿子在陛下面前诋毁您,错在与您争宠,嫔妾今后对您言听计从。”
德妃听得满脸冷冽,嘴角上扬得如一弯新月,她的面庞在深夜的雾霭中若隐若现,却像是藏着无尽的凶险。
“郑婕妤,”德妃平平道:“你还有什么,是没敢说的?”
郑婕妤牙关紧咬,却浑身颤抖,看着自己的双手摇头道:“没有了,没有了,娘娘,嫔妾的过错,都已一五一十地坦白!”
德妃捏着玉镯,手指在上面来回滑动,闲闲道:“敢做不敢当么?其实,你最大的错误,就错在你遇到了本宫。”
郑婕妤苍白的面庞似盖上一层一层的冰霜,她再度膝行上前,抱住德妃的右足,拼命哭喊:“德妃娘娘您就饶了臣妾一条贱命吧,三殿下他不能没有娘啊!”
德妃再无耐心,攥紧手中的玉镯,一脚踢开郑婕妤,朝着众人喊道:“全都给本宫听好了!陛下和皇后前去华州一年有余,郑婕妤不堪深宫寂寞,秽乱后宫,本宫代行皇后娘娘懿旨,赐死郑婕妤!”
话音一落,两个太监便一把拽过郑婕妤,将其拖行至井边,拿出一把银晃晃的长剑,在凄寒的月色下晃了晃。
夜空中的黑云愈发浓厚,眼看一场大雨要来了。
郑婕妤痛得咝咝吸气,咬牙切齿朝德妃吼去:“吕燕寻你这个贱妇,你不得好死!”
德妃背过身去,握着玉镯的指关节阵阵发白。
忽然,郑婕妤开始发了疯似的仰天急促狂笑:“禊儿,禊儿!娘是为你而死的,娘是为你而死的!你要为你娘报——”
她的叫喊声突然如弦崩塌,一阵鲜红的温热随之而来,如腾龙般洒在了冰冷的地上,郑婕妤呜咽几声,气绝倒地。
空中的黑云越来越多,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雨水如瀑,打在郑婕妤的尸首上,地上的鲜血也染出一圈圈涟漪,宛如盛开的牡丹。
“德妃娘娘,郑婕妤已死,咱们回宫吧。”太监刘元乞求道。
德妃眼色一横,满脸厌烦道:“将郑婕妤的尸首拖去乱葬岗埋了。替本宫摆驾,回含香殿!”
滂沱大雨将夏日的大明宫笼罩在一阵凄寒之下,地上的丝丝鲜血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子夜的雾霭渐渐升腾,隐隐之中,重重华殿如僵伏着的巨兽一般,蓄势待发。
回到含香殿,德妃眼眶泛红,望向内堂墙上供台的三炷香,慢慢走过去,将手中带着自己体温的玉镯稳稳地放在供台上面。
“女儿,”德妃喃喃有词:“我的女儿,你还没来得及叫我一声娘……”
昏暗的屋内,烛火将德妃的影子映在墙上,轻微摇曳。德妃久久凝望着供台,眼角盈着点点亮光,像是等待着一句永远不会来的答复,良久,良久。
天旱已久,这一场大雨,一连下了三日。
时值夏季,朱温占据了东都洛阳。
为了不让皇帝李晔落入朱温手中,李茂贞、韩建和李克用三人暂时结盟,皇帝与何皇后才能平安从华州逃回长安。
返长安后,皇帝改年号为“光化”,以表庆贺。
帝后平安来归这天,宫中上上下下皆忙着接迎帝后回宫后的各项事宜。因忙着处理政务,皇帝对郑婕妤的事情漠不关心,全权交由皇后处理。因郑婕妤之事证据确凿,皇帝刻意不让此事张扬,让皇后草草了断作罢。
大雨初歇,皇后早晨前来拜见了皇帝:“臣妾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眉头一抬,淡淡道:“皇后直说便是。”
“郑婕妤离世,虔王殿下年方十五便没了娘,皇子无辜,臣妾身为后宫之首,嫔妃的孩子便是臣妾的孩子。因此臣妾想将他纳入自己名下,亦避免今后有奸佞看低陛下的血脉。”
皇帝将奏折缓缓合上,思索片刻,如忆昔年,道:“去年你随朕逃往华州,已是委屈。在华州期间,你连皇后的册封礼也未曾得到,朕心里头是很愧疚的。如今你既已是皇后,位份尊贵,且你是朕的长子和九子的生母,收养虔王自然妥当。”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屈膝行礼:“臣妾替虔王殿下谢陛下隆恩。近来臣妾想着一事,陛下顺利回宫,已是喜事,臣妾看如今后宫嫔妃不多,也是时候该采选采选了,就当为陛下冲冲喜。”
“皇后不说,朕都快忘记了。采选之事,朕便全权交给你去做吧。四年前朕就封了老三为虔王,想必旁人也是不敢小觑他的,如今又将他纳入你的名下,便是对他最大的恩德了。”
皇后一听,和颜悦色道:“臣妾再替虔王殿下谢陛下隆恩。”
“近来各藩镇接连不太平,朕也打算两个月后让司空峻率禁军前往襄州一趟。”
“让司空峻去襄州?”皇后疑惑道:“为何是襄州?”
皇帝叹了叹气,“朕思来想去,也只有襄州地处优势。哦,朕还打算让司空峻在秀女进宫的那天清晨启程,也算讨巧行个好运吧。”
皇后浅笑:“有陛下您福泽庇佑,司空大人必能平安归来。”
如此,皇后便行了礼退下,和侍女珍兰回到了清宁宫。
清宁宫是正宫皇后的住所,皇后喜静,整座宫殿格外清幽,蕴静生凉。
贴身宫女珍兰扶了皇后坐到梳妆镜前,忿忿道:“娘娘,三殿下生母可是私通的罪名呀,您何苦去抢三殿下来抚养呢?”
皇后微微一笑:“本宫和陛下前去华州一年有余,后宫之事全权交给了德妃处置,你可知为何?”
珍兰依言答道:“鹬蚌相争,自然是咱们得利了。”
“本宫不在宫中,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便是德妃,她早就想置郑婕妤于死地。现在郑婕妤死了,本宫身为皇后,便足以顺理成章获得三殿下的抚养权。可恶的是德妃竟以秽乱宫闱的罪名处死郑婕妤,害得陛下差点迁怒虔王殿下!”
说完,皇后利落地抽出头上的凤钗,重重地掷在了妆奁上,声如一道惊雷。
殿内的依兰香腾出阵阵薄雾,珍兰吓得微微一颤,缓了缓,继续替皇后顺着头发,呢喃道:“这一步是咱们失算了,毕竟当时娘娘您还是淑妃呢,不过还好陛下没有说什么,也算是不负娘娘您一片苦心了。”
皇后望着铜镜,含怒道:“这个吕燕寻做事处处算计,陛下登基十年来,本宫一直不愿和她明着撕破脸。从前本宫还是淑妃的时候,她便仗着位列四妃之三,成天揣测本宫的心思。现在正好又要采选秀女了,你去告诉采选使们,要挑年轻漂亮又无甚家世背景的女子进宫,挫挫德妃的锐气。”
“奴婢昨日替您查到了,城南的萧家还算不错,听闻萧氏模样也生得好,若是进宫后得到娘娘您的垂爱,兴许能助您扳倒德妃呢。”
“萧氏?本宫从未听说过,看样子是小户人家,”皇后琢磨着道:“那便派人去一趟萧家吧,若真生得一副美貌,也能分去德妃的几分恩宠。”
“萧家经商,听闻萧氏的兄长参了军,只是不晓得在谁的麾下罢了。”
皇后犹豫片刻,揉了揉太阳穴,“罢了罢了,让采选使们做主便是,本宫就不操这个心了,模样生得好就行。”
“是。”
皇后复又叮嘱:“还有一事,姜成是内廷侍卫,秀女进宫那日,让他去长安西市护送一下吧。”
“是,娘娘。”
这场雨下过后,天气在几日后复又灼热起来。连着一声声忽远忽近的蝉鸣,闹腾得人心生烦闷,各宫的宫女皆端了凉水,一盆盆地洒在地上,企图能带来几丝凉意。
枢密院内亦有太监帮忙洒着水,虔王目光无神地望着一群慵懒的太监,心事几重。
虔王的母妃郑婕妤被德妃处死,他因此入宫守灵,此刻待在枢密院的偏房。由于郑婕妤因秽乱宫闱而获罪,因此无人敢来探望。
人情世故,自是如此。
虔王名李禊,是皇三子,于四年前封王,其母郑氏也母凭子贵,晋了婕妤。
眼看虔王前路一片坦然,郑婕妤却被以秽乱宫闱之罪处死,他心底自然无论如何亦咽不下这口气,成日闭门不出。
炎热的天气更是让人心情烦躁,虔王身边的掌事太监岑顺端来了风轮和冰块,又带了一个极为精致的青玉枕,轻轻放到了虔王的床头上,像是生怕吵到虔王。
虔王看了看那青玉枕,心烦道:“‘何须琥珀方为枕’,如今本王用青玉作枕,好让人嘲笑本王贪污吗?”
“虔王殿下误会了,”岑顺低眉顺眼道:“这青玉枕素来具有用来安神之效,最近琐事繁多,眼看采选秀女也快要入宫了,咱们还是考虑考虑蒋玄晖大人所说的办法吧。”
虔王眉心似是蕴了一团怒火无处发泄,咬牙切齿道:“采选使竟然不偏不倚选到了萧氏。本王托人打听,萧氏的兄长竟在司空峻麾下!司空峻本就是禁军统军,若是萧氏进了宫,那司空峻的势力岂非遍布后宫和禁军?”
岑顺微微一哽,勉力笑道:“所以蒋大人才让您考虑,是否要来个偷梁换柱嘛。”
虔王看了看四周,将殿门“砰”地关上,握拳道:“若是真的按照他的方法偷换秀女,对我们而言,倒也的确有好处!”
岑顺松了口气,走近道:“是啊,若是把萧氏换成自己的人,还可以对抗德妃的势力呢,也算是为您的母亲报仇了。殿下,据说您的母亲当时嘴里喊着她是为您而死的……”
话音未落,虔王握紧的拳头重重落在案几上,双眼似狼顾鸢视,“德妃那样害死我母妃!本王若非得皇后好心收养,怕早就成了德妃的下一个目标了!”
岑顺点点头,神色亦是动容:“殿下,蒋大人的意思是,让出身焉耆的女子清芸顶替萧氏的身份进宫。秀女入选那日,蒋大人会安排好一切,到时候咱们只需要配合一下,就能让清芸顺利代替萧氏进宫了。”
“萧氏叫什么名字?”
“这……这女子的闺名无人能知啊,只晓得姓萧。到时候让清芸代替萧氏入宫就行了,姓甚名谁无人在意的。”
岑顺瘆瘆地将桌上冷了半个时辰的六安茶悬空端起,殿中顿时茶香四溢,似乎连同夏日的暑热也渐渐淡去几分。
虔王望着远处郑婕妤的牌位,眼眶微微泛红,将岑顺手中的茶盏一瞬砸向地面,浑身颤抖着答应了下来:“好,皇后那边,我自会隐瞒,本王就按蒋玄晖说的做,来一出偷梁换柱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