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见众人皆被震慑住,便清了清嗓子,道:“本宫可不敢治你们的罪,这里是清宁宫,还得看皇后娘娘的意思,不是么?”
说罢,德妃转过脸,抬着目光看向皇后。
皇后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方才德妃降罪萧才人的时候,可没有问本宫的意思呢,怎么现在反倒想起问本宫如何处置了?”
德妃放下茶杯,淡淡起身,亦和众人一齐跪了下来:“嫔妾方才只是看在萧才人对娘娘大不敬之罪方才按宫规处置,只是陈美人和杨才人,嫔妾并不能想到好的处置法子,因此得看娘娘的意思。若是此举得罪了皇后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妹妹未免太小瞧本宫了,”皇后强颜笑道:“今儿本是三位御妻拜见本宫的大好日子,如今这样一闹,成何体统?萧才人的衣衫究竟因何缘故出现了差错,还无从知晓,怎地就怪罪到了萧才人头上?”
清芸闻言,连连谢恩:“皇后娘娘明鉴,嫔妾,嫔妾也不知为何,只是这是尚宫局为咱们新晋御妻拿来的衣料,嫔妾不敢不穿,更没想到会出现此番差错……”
皇后脸上一松,朝珍兰道:“带萧才人去后殿换一身好看的衣衫来,拜见大礼照常不误便是。”
清芸眼泪都快出来,叩首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说完,珍兰便扶着清芸转去了后殿。
皇后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四人,叹了口气:“你们也都起来吧,原是件小事,搞得像本宫责罚了你们似的。”
四人谢了恩:“多谢娘娘。”
德妃复又慵懒地坐回了椅子上,众人皆静静地等着清芸在后殿更衣。皇后殿中长日点着依兰香,淡淡的香气愈发让人沉迷其中,身心陶醉。
珍兰安慰着有些哭哭啼啼的清芸:“才人,没事儿的,皇后娘娘说了不责怪您,便不会责怪您。”
清芸用手背沾干了眼泪,道:“我不是害怕被娘娘责罚,我只是觉得今日扫了娘娘的脸面,心里过意不去。”
珍兰笑笑:“小主您心真好,娘娘今后必定会好好栽培您。”
很快,珍兰便为清芸换上了一身妃色宫装,正要转出内殿,清芸的目光忽然被一个香囊吸引住。
清芸忍不住赞道:“皇后娘娘果然是喜爱焚香之人,连香囊都做得如此可爱。”
珍兰笑了笑:“萧才人这次可是谬赞了,这香囊是内廷侍卫姜大人的。两个多月前,陛下和皇后娘娘刚回宫,姜大人得令事先搜查一番寝殿是否完好,谁知却把这个香囊丢在这儿了。”
清芸一时又惊又喜,双眸似是凝了桃花霜露,问道:“是姜大人的?”
珍兰险些被吓住,问:“莫非萧才人也认识姜大人?”
清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连摇头,平静道:“不是不是,我只不过是好奇罢了,为何一个男子的香囊会如此雅致。”
珍兰扶着清芸朝外走去:“兴许是姜大人的心上人儿送的吧,奴婢之前也没想到这个香囊竟是一个男子留下的呢。哎,您瞧,奴婢实在是太多嘴了,皇后娘娘还等着您前去行大礼呢。”
清芸心里忽如一阵轻弦弹过,和珍兰絮絮叨叨一阵,便被珍兰扶着步出了内殿。
外头日色明亮,透过糊了纸的长窗照进来,巳时已然快到了,再不能耽误。清芸匆匆行至了清宁殿中央,与陈美人、杨才人行了大礼。
皇后很是满意,令珍兰赏赐三人:“去把本宫的东西拿来。”
不一会儿的工夫,珍兰便带着几位宫女,将琳琅满目的赏赐呈了上来,最吸引人的当属花钿。这花钿中,有用金箔制成的,亦有用鱼鳞、茶油花制成的,甚至还有蜻蜓翅膀花钿,精妙绝伦。花钿的形状更是繁多,除梅花外,亦有小鸟、鲤鱼等样式,如此繁多的花钿,不免让人想到“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送完陈美人和杨才人,皇后又别有深意地叫珍兰另外去端了一盘子赏赐上来。
“萧才人,”皇后雍容道:“这是陛下赏赐给你的,听闻你生得沉鱼落雁,别有一番风貌,很是倚重你。”
清芸一时不知所措,只得跪下来谢恩。
珍兰将那赏赐呈给众人,原来是用于画眉的螺子黛,皆是由波斯国进贡的,经过精细的加工,便成了具有固定形状的黛块,蘸水可用,无需研磨。螺子黛的模样、制作皆与书画用的墨锭极为相似,因此亦叫“石墨”或“画眉墨”。
清芸原是外族女子,未曾见过此类名贵之物,但见很是名贵的样子,为避免露馅,便只好装作认识,推辞道:“嫔妾断不可受陛下如此厚恩,且今日娘娘不追究宫装之事,嫔妾已蒙殊荣,怎可再接受如此名贵的东西。”
德妃见状,不觉含了笑道:“陛下专赏你的,你便收着,若是贸然拒绝,岂非不给陛下颜面?”
“这……”清芸犹豫一阵,只好叫贴身宫女楚筠收下,再度谢恩。
皇后又唤了另外的人呈上赏赐:“萧才人,这千年人参是本宫赠予你的,本宫见你气色不是大好,仿佛最近身心俱疲的样子,需得好好补补才行,本宫的一番好意,你可勿要推辞呵。”
“是,嫔妾谢过娘娘。”
陈美人和杨才人一脸堆笑,亦是半真心半尴尬地恭喜清芸。
德妃忽然看着清芸问:“萧才人,本宫为何瞧你的模样好生特别,不像是这里的人。”
清芸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嫔妾蒲柳之质,德妃娘娘实在不必过虑……”
听清芸这样说,德妃亦不便多问,又见皇后该赏的都赏赐了,便开口道:“其实本宫也有东西要赏给三位新来的妹妹,只是萧才人身子如此孱弱,恐怕是闻不惯带有香味的屏风吧?”
清芸不大敢出声,低低道:“多谢德妃娘娘体谅。”
德妃笑着摇了摇头,喊道:“娇气得很……罢了,把东西抬上来吧。”
话音刚落,刘元便带着两个小太监,端着两扇屏风,步入了清宁殿。两扇屏风皆是用了上好的蚕丝织就而成,上头的刺绣一为青山远雾,上有诗曰:“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二为梅花锦簇,亦曰:“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陈美人和杨才人亦忙着谢了恩:“谢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恩赐。”
德妃挥了挥手,笑道:“这屏风都是尚宫局精心挑选了的,稍后本宫便令人将屏风搬到两位妹妹的宫殿去吧。”
说完,刘元便又带着太监们将两扇屏风抬了下去。
皇后略微一笑:“好了,既然大礼也行完了,赏赐也赏了,不如就让三位妹妹各自回宫去歇着吧。”
德妃和苏婕妤遂才一同起身,和三位新晋御妻行了礼:“嫔妾等先行告退。”
待众人的身影消失在清宁门外,皇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又连连拿起团扇来扇,神色凝然,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
珍兰替皇后捶着肩,道:“那衣服肯定是德妃娘娘做了手脚,只可惜萧才人更衣之前没有查验一下。”
皇后冷冷道:“查验了又如何,那也来不及换了,德妃分明是跟本宫令人挑选的秀女过意不去。好啊,即便你专宠数年,如今本宫有三个儿子,看你今后如何与本宫作对。”
外头的日色愈发明亮,眼看要到用午膳的时辰了,珍兰便想令小厨房随意做几个小菜,皇后却推说自己没什么胃口,迟些再用午膳。
珍兰有些无奈:“娘娘,午膳不能不用呀,您本来身子就弱,这才从华州回来两个月,好不容易调理好了,您可得注意些呀。”
皇后理着头发,忽地想起一事,道:“珍兰,其他的事情准备妥当了没有?”
珍兰拿来一斛螺子黛,道:“娘娘,您放心吧,已经准备好了。娘娘想要办什么事,如今还怕不能成么?”
皇后嘴角微动:“本宫可不想白白花费这些心思,但愿这次本宫给萧才人一个人情,但愿她能完完全全依附本宫,为本宫所用。”
珍兰笑道:“萧才人模样的确生得特别,娘娘您还吩咐说一定要赶在下个月之前让陛下晋升萧才人的位份,帮萧才人争宠,这些奴婢都帮您想好法子了。”
皇后方才展颜:“这下,即便德妃再如何仗着年轻美貌,也不能与本宫抗衡了。”
皇后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朱境殿那边如何了?”
珍兰笑了笑,“无妨,娘娘不用担心,该去的恐怕已经去了。”
九月以来,皇帝都为藩镇割据的事情操心不已,生怕军阀的手下又派人闯入长安城闹事。皇后见皇帝为此头疼不已,亦是心生焦躁,却又不得过分干预政事,遂感到烦闷,常日在清宁宫中独自品茗。
苏婕妤担心贤妃的身子也已不是一天两天,成日在含凉殿中来回踱步,觉也睡不好,成日靠喝茶来平定心绪,却又喝得难受,嘴里发苦。
晶儿端着新烧开的茶水过来递给苏婕妤,却颤颤巍巍将甜白釉打翻在地上,“哐当”一声,如雷霆乍惊,滚烫的茶水顿时在地上漫开。
见状,晶儿连忙道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主您没烫着伤着吧,奴婢一时手滑,请小主恕罪!”
苏婕妤躲得快,身上倒是没有伤着,却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缓了缓神道:“我到底也没伤着,你快起来吧。”
“谢小主。”晶儿哭哭啼啼道。
起身后,晶儿正要去拿布来将碎片包起来,苏婕妤又将她叫住:“晶儿,为何……为何你这两日有些浑浑噩噩的,是有什么心事么?”
晶儿擦了擦眼角,破涕为笑:“啊,奴婢,奴婢没有啊,也许是因为这几日休息不大好吧。”
苏婕妤半信半疑,点头道:“哦……方才看你端个水壶也颤颤巍巍的,我还以为你身子不舒服,若是有什么不适,你告诉我就是了,你服侍我这么多年了,还怕不好意思说么?”
地上的茶水还冒着烟雾,淡淡的茶香充斥着一丝令人心暖的意味。晶儿笑道:“奴婢没有什么难处,都是休息不好,给小主添乱了。”
闻言,苏婕妤这才放心,“那今晚换别的人进来服侍吧,看你这两日魂不守舍的,是该好好休息才是。”
晶儿瘆瘆地望着苏婕妤,苏婕妤亦与她对视,像是要望去晶儿的灵魂深处。
缓过神来后,晶儿笑了笑,耐心地将地上收拾干净,一应拿在手上,朝门口走去。
望着朝殿外走去的晶儿,苏婕妤忽地眉心一蹙,又叫住了她:“晶儿……”
晶儿身子微微一颤,转身背对着日光,朝苏婕妤一笑道:“婕妤还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苏婕妤双眉浅皱,像是凝了一层翠薄的春雪,渐渐的竟似隔了一层云一层雾遮住了她的双眸一般。
苏婕妤只是动了动嘴角,淡淡地摇了摇头,含笑道:“没有……没事了,你去吧。”
晶儿抿着嘴顿了顿神色,低低“哦”了一声,才轻快地笑着出了殿门。
苏婕妤见晶儿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方才叹了口气,独自摇了摇头,复又攥紧拳头,朝朱境殿的方向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