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晶儿便遵守承诺,来到了尚宫局,将自己的信鸽带给了乔桦。
乔桦欢喜地看着篮子里的一只鸽子,那雪白的翅膀扑棱扑棱着,像是迫不及待地要飞上万里青空。是了,这属于天空的鸽子,原本也是不该困在大明宫里的。
触摸到信鸽羽毛的一瞬间,乔桦脸上的笑影愈发明显,稳稳接过篮子,生怕碰坏了信鸽。乔桦笑道:“没想到前天你说要送我一只信鸽,今日真送来了,果真可爱,我都舍不得让它替我飞翔万里送信了呢。”
晶儿活泼地在边上打趣道:“那可不,只不过这鸽子嘛,原本就是拿来送信的,若是太心疼了也不好。别整天喂好吃的给它吃,长胖了的话,可飞不动了。”
乔桦听得有趣,边走边笑,轻轻抚摸着信鸽的爪子,喜欢得很。
湿润而带着寒意的风,如丝绒般一样,从地面轻拂而过。乔桦加快了脚步,“咱们快些回司设房吧,我怕冷到了鸽子。”
两人颇为兴高采烈,回到了司设房。晶儿帮忙将鸽子好好放在了房里,开口道:“乔桦,苏婕妤说了,她很感谢这两个月以来,帮贤妃娘娘做的许多事情。尤其是中元节的事情,帮了她一个大忙。”
乔桦抿嘴含笑:“贤妃娘娘生前是位极好的人,这是老天爷要帮她呢。”
两人说笑一阵,福安和双蝶便回到了房中,晶儿便打了招呼:“双蝶姐姐,福安妹妹。”
福安和双蝶对望一眼,朝晶儿道:“晶儿姑娘怎么在这里,我给你倒些茶水吧。”
晶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平日里在司设房做的事情多,我在婕妤的含凉殿并不算累,今日过来,是给乔桦送信鸽的。”
福安和双蝶亦是喜欢得紧,两人便拿了鸟笼挂在门口,留了晶儿和乔桦待在房内,双蝶又和福安出去了。
乔桦望着桌上的张张信纸,那些她写了无数遍的话,如今终于有机会寄给他了。
拿起笔,乔桦右手便在纸上款款游走,晶儿见状,便躲在一边去逗鸽子玩儿,隔一会儿便问:“写完了没啊,我都不好意思看你写了。”
乔桦笑着扭头道:“还没呢,你可不许看。”
每落一个字,乔桦都要思索良久,望着梳妆台前的铜镜,乔桦的思绪愈发难以控制,镜中的自己好陌生,与从前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良久,乔桦写完短短一封信,落笔。
晶儿手上拿着树枝,轻轻放进鸟笼,又朝乔桦看过去:“你可写完了?”
乔桦点头示意。
晶儿暗自喟叹:“也算是了了你一桩心事吧。”
怆然一笑,乔桦又叹着气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从古至今,人人写信皆是如此。”
“皆是怎样?”晶儿好奇问道。
乔桦将信纸悉心叠起来,声音清朗:“这第一封信,无非是前言加餐饭,后话长相思。我思来想去,竟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想到让他吃饱穿暖,表达一曲相思意罢了,真真是毫无新意。”
晶儿缓缓坐了下来,亦道:“你说得总是有道理的。乔桦,你读过很多书么?总是有这样多的感叹。”
心底微微一悚,乔桦笑了笑道:“没有没有,我只不过是看过一些诗词罢了,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不值一提。更何况,女孩子家,诗书读多了,愁绪也就多了。”
晶儿高兴:“所以,从前苏婕妤常常教导我多读书,如今我可有好的理由拒绝了。我就说,是你告诉我,女孩子书读多了,会多愁善感哩。”
乔桦哭笑不得:“既然如此,今日我可算帮了你,便报答了你送我信鸽这一人情啦。”
望着窗外的天空,乔桦只觉得天上的云朵也比自己自由,或许信鸽并不会觉得累,原本翱翔天际便是信鸽的本心。
初心难守。
晶儿安慰道:“人生就是这样,看起来平平淡淡,实际上暗藏风波。”晶儿话锋一转,又笑道:“这句话也是苏婕妤教会我的,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饱读诗书的感觉呢?”
乔桦含笑点头,转而又将刚才写好的信默默塞入枕头底下,若是不能送到司空峻手中,就期盼在梦中能与之相遇吧。
风声在大明宫华殿中肆意穿梭,乔桦知道,往事意难平,想得多对自己并无好处。
风一直从长街吹到六部尚书,将户部的房门重重关上。
班承炜吓了一跳,虔王亦在房内饮茶,不免被这风声惊得微微抬头。虔王自言自语:“为何会有如此大的风?”
班承炜将窗户剩余的缝都掩上,不留一丝空隙,道:“殿下,风自然是时时刻刻都有的,只是看谁占上风,看谁占下风罢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虔王冷冷一笑,道:“自从你和乔桦结下梁子以来,似乎你做事很着急?”
班承炜将官纱帽珍重地置于桌上,叉腰道:“微臣的确想除掉乔桦,但更想瞒着皇后娘娘除掉遂王。殿下,您不觉得,如今遂王对您产生了威胁么?”
虔王长出一口气,定一定神:“五弟为人我很了解,他根本不会有什么野心。”
抬起头,班承炜走近虔王,皱眉道:“虔王殿下,遂王他,他……再说了,狼子野心,怎会从脸上看出来。殿下,您了解的是从前的遂王,如今的遂王早已大不相同,士别三日尚应当刮目相待,更何况长久未交手过的皇子。”
闻言,虔王微微失神,道:“这又何妨?三日后,父皇和母后便要出宫祭天,到时候本王想除掉谁便可除掉谁。”
“殿下,”班承炜拖长了声线:“您不能总是想着雷厉风行啊,凡事总得从长计议。”
虔王神色透露出些许不耐烦,扶额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又是从长计议。如今本就战事频频,宫里宫外都随时可能发生变故,要如何从长计议?再不抓住父皇出宫的这个机会出殿遂王,那后面就更难走了!”
班承炜摇摇头:“可是遂王平时行事谨慎,毫无把柄,根本拿他无可奈何。依微臣看,遂王怕是心生了夺嫡的想法了。”
虔王双目如火般炯炯,看着墙上的水墨丹青,久久不语,仿佛一切都要凝固在此时此刻,纷繁的琐事让他头脑一片混乱。
“算了,先且看他会有什么动静吧。”虔王无奈地摇摇头,一口将茶饮下,苦涩的气味令他双眉颦蹙,唇齿紧锁。
这是个雨后凄凉的下午,人人皆化作了水墨画中凄凉伤感的一株草、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