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恬静不争的平静之下,日子又过去了四天。
十月二十五一早,乔桦终于觉得自己的腿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不托人搀扶,便能自己站起来了,走起路来也没有前几日那般生疼。
二十五这天一场连绵三日的大雪刚刚停下,早上的天色灰蒙蒙一片,若是再亮一点,便能同地上的落雪融为一体。斐翠和双蝶皆服侍在乔桦身侧,彼时,主仆三人正在大明宫书斋内闲歇。
书斋是宫里放书之处,足有三层,里头的装饰文雅朴素,乔桦在尚宫局时且不知道有这样一处放松身心的地方,全靠斐翠引导,乔桦才得以和琳琅满目的书籍陪伴。
书斋的第二层有一处露台,在这里能望到清醉阁造型独特的尖顶,乔桦随手拿了本《诗经》,便在这里坐下,细细品读。
“双蝶,去帮我把笔墨取过来一下吧。”
“是。”不过一小会儿,双蝶便取了笔砚,斐翠一直站在乔桦身旁,关切道:“如今可是寒月下旬的天气,小主您腿伤才有一丝好转,在这里当心受了风寒。”
乔桦提起毛笔,在纸上来回游走。乔桦笑道:“若是成日待在长安殿,坐在屋里,躺在床上的话,恐怕腿还没好,反倒憋出心病了呢。”
斐翠笑着摇了摇身子:“好吧,奴婢由着小主的性子来便是。”
双蝶看了看乔桦在纸上写下的诗词,道:“这些都是《诗经》上讲男女情爱的诗句,小主如今圣宠优渥,看着这些诗书,是否感同身受呢?”
乔桦看了看身旁的斐翠,又朝双蝶答道:“双蝶,你是知道我的,还这般打趣……”
斐翠在一旁自然听不懂,乔桦和双蝶像是在打哑谜似的,斐翠便噘嘴道:“如今奴婢和小主都说不上话了呢,你俩一唱一和倒是好玩儿了,奴婢在一旁吹冷风,真真是毫无乐趣。”
乔桦听的好笑,“好啦,再冷的话,不如你去书斋里头烤炭火罢了?”
“小主又拿奴婢开玩笑,书斋里头为了防火,怎么会有炭炉……”
主仆三人说笑一阵,乔桦便在宣纸上写好了一首诗。双蝶通读一遍,在一旁道:“陛下似乎也喜欢作诗词,不如小主前去和陛下品鉴一番吧?”
望着满眼白茫,乔桦侧头道:“我自知文学造诣不如陛下,罢了罢了。”说罢,乔桦又看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宫墙如群山合围,将所有人困在这里面,却又偏偏留了这样一处露台,让人向往外面的天地。
忽地,高琛前来:“奴才参见给乔才人。”
三人皆转首,惊道:“高公公?”
高琛咯咯一笑,打了个千儿道:“奴才是得了陛下口谕前来,前去了长安殿,结果孙广说您在书斋。奴才可是花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小主您呢。”
乔桦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道:“高公公找我何事?”
“哎哟,陛下听说您这几天腿好些了,今儿大雪初停,正要找您赏雪呢。”
闻言,乔桦和双蝶、斐翠对视一眼,笑道:“看来早上背后不能说人,方才还说道陛下呢,这会儿口谕就传来了。”
高琛爽朗笑道:“可见小主和陛下心有灵犀,那么就请小主挪步养居殿吧?奴才也不算白来一趟喽。”
“有劳公公了。”
三人于是随高琛一起,从露台走下了书斋,沿着永巷和长街,一直朝养居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皆是白茫茫一片,宫人们也都各自拿着扫帚扫雪。雪停了,天气却仍然冷得很,雪也不融化,须得耗费大量人力,才能扫清宫中的残雪。
既然雪停了,皇帝何苦又让自己前来赏雪呢?乔桦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步子反倒是迈得快了些,惹得双蝶和斐翠对她的腿疾担忧不已。
到了养居殿,高琛便带着双蝶和斐翠先退下了。乔桦独自走近养居殿,皇帝正在里头的案几上俯身书写着什么,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乔桦进来一样。
乔桦咳了两声,边走边道:“不是说赏雪么?陛下怎地在屋里等着嫔妾?”
皇帝头也不抬,声音却温柔到了极致:“这一路走来,还没赏够么?”
乔桦不紧不慢地答道:“原来陛下所说的赏雪就指的是地上的残雪,到底是男子不懂得欣赏美的心肠。”
皇帝正好落笔,将腰挺直,又扭了几扭,活动了活动身子,说道:“快来看,看看朕今日所作的诗词如何?”
乔桦心底微微一惊,莫非真是心有灵犀么,刚才自己还在书斋的露台上抄写《诗经》呢。
想着想着,乔桦便走到了案几前,桌上是皇帝方才写下的一首新诗,未干的新墨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宣纸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只解劈牛兼劈树,不能诛恶与诛凶。”
乔桦念了足足两遍,抬头问道:“陛下这么一上午,就写出来了这两句么?”
皇帝笑道:“你这是嘲笑朕么?仔细看看,朕写诗有个习惯,那便是要斟酌了再斟酌,才可下笔。朕当皇帝也是如此,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也是如此。”
外头的日色渐渐明亮,眼看快接近正午,皇帝便将案几上的宣旨卷了起来,又仔细用了绳子系好。
“陪朕用午膳吧。”皇帝淡淡道。
皇帝金口一言,乔桦指得遵从:“是,嫔妾有幸能同陛下共用午膳,这该为天下人所羡慕呵。”
于是,等到午膳的时候,太监便从御膳房端了十余道佳肴,陆陆续续进了养居殿。乔桦看得满眼琳琅的菜肴,忍不住道:“原来陛下每日的午膳如此丰富。”
皇帝忍俊不禁:“尝尝味道如何?”说完,便夹了一块清炖羊肉给乔桦。
“嗯……好吃极了,”乔桦满脸喜色:“嫔妾当真想向御膳房的厨子请教请教,如何才能做出如此佳肴。”
皇帝笑了笑:“你想跟朕讨要御膳房的厨子?”
“若是陛下小气,不给便是了。”
皇帝佯怒:“欸,怎么还成了朕小气了?算了,也不跟你开玩笑,其实朕今日是听说你腿好些了,才赐你这些菜的。”
乔桦心底一阵感动,微抬双眸,“陛下……”
“也不是朕喜好奢华的午膳。这一两年,食材也越来越贵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民间收成不好。”皇帝像是自责一般抱怨着。
乔桦停下咀嚼,轻轻放下碗,问:“大致是哪些东西的开销比较大呢?”
皇帝思索须臾,看向乔桦,说出两字:“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