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个月过去,八月十五,月亮又圆了。
今年中秋,宫里依然会和往常一样,要在麟德殿举办了宫宴,邀请王侯将相和宫里的所有嫔妃赴宴。
傍晚的时候,远处的日色渐渐散成一片金灿灿的余晖,宛如水波中溶开的一片染料,刺眼得像是能照遍世间所有的阴暗。
太阳下了山,便是如沉水般的夜色朝宫中袭来。麟德殿外浅浅的月华澹澹流滞,极美好的月圆之夜,一片歌舞升平之象,再传出几声丝竹管弦之乐,当真是极尽奢华,似乎连带着八月的暖风,都有些纸醉金迷的味道。
麟德殿雕栏玉砌,长琴清亮悠远的声响从殿门里清越送出。正殿是极其宽敞的,宝座前设有坐北朝南的雕龙宴桌,帝后并肩而坐,身着明黄,尽显华贵。
众嫔妃、王爷和皇亲贵胄皆已落座。大殿中央,舞娘们正身穿华丽的衣裙,翩然起舞,皇亲贵胄们笑着坐在最外侧,酒盏碰撞的声音清晰悦耳。乔桦饮下一杯“梨花白”,望着殿中起舞的舞娘,只感觉一阵阵醉意袭来。一年前,站在大殿中央领舞的人,还是自己呢。
一群舞娘们缓缓地跳着盘鼓舞,朝殿中央挪动,步步生莲。
乔桦一杯一杯地灌着自己,说不出心里究竟有何不开心的地方,但此刻的浅浅醉意,却是最能满足人的。
双蝶劝道:“娘娘,陛下待会儿还要说话呢,若是问到了您什么,您待会儿怎么回答呀,喝些醒酒汤吧。”
乔桦红着脸,眼神迷离沉醉,傻傻地笑了笑,接过醒酒汤饮下,道:“谁,谁还在乎他,我只管自己,喝酒,便是了……”
双蝶见乔桦说话已是有几分迷糊,只好让斐翠撤下了桌上的梨花白。
第二天,司空峻率领的神策军已经突破了北境叛军的最外围防线。
北境,萧索落寞,司空峻已经在这里驻守了半个月。
前三日,司空峻便和荀伯武一起,打到了敌军外围,此刻已经渐渐向都城打进去。
然而,刚到北境都城,神策军便发现都城内出奇地安静。
荀伯武跟着司空峻作战多年,见到这样力气的景象也还算平静,朝司空峻问道:“将军,您说,北境军该不会在用诸葛孔明的计谋吧?莫非是要给咱来一出‘空城计’不成?”
司空峻伸出左手,朝身后的大军示意先行修整一番,众人才下马休憩。
马宏哲亦持了怀疑的态度,道:“将军,此局面确实奇怪,我等皆未曾见过。不晓得要不要先派人进去打听一番……”
司空峻摇了摇头,“等等,城里太安静了。即便真是空城计,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些,连埋伏也没有么,仿佛整个城已经几年无人居住了,全都迁走了么?”
荀伯武思索片刻,道:“如果真是空城计,那一定是提前有预谋,当然不会让咱看出端倪。”
司空峻叹了口气,不知是生了怎样的心思,脱口而出:“陛下一直忌讳我功高震主,要不这次咱们败一仗吧?”
一语惊人,听得马宏哲和荀伯武皆大惊失色。
“将军……”
司空峻又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还剩不到两万人的军队,喟叹道:“我大唐的力量当真越来越弱了么,这次讨伐北境,也许本就是注定要输的战局。”
良久,周围只剩风声。荀伯武开口道:“陛下的确忌讳将军功高震主。”
司空峻颔首,无奈道:“北境是大唐的劲敌,如果我今日将北境一举拿下,那么以后大唐就没有真正的敌人了,到时候大唐也就不需要我了。我军功这么高,陛下恐怕得杀了我吧?”
荀伯武和马宏哲不再多言,两人凝望着司空峻的双眼,仿佛其中是万丈深渊。
面对着北境的空城,司空峻沉默良久,还是在一片风声鹤唳中下了令撤退。
司空峻便下达了军令:神策军因被空城计所困,撤退,战败。
这次战败的消息,在五天后,便传达了大明宫。
乔桦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暗自觉得不祥,然而竟也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也未见皇帝流露出丝毫不快。
九月初一早晨,刘季述便来到东宫拜见了太子。
“参见太子殿下。”
“快起来,”太子扶起刘季述,道:“这次司空峻竟然败给了北境,真真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想必父皇对他失望透顶呢吧。”
刘季述低低道:“既然他这次败给了北境,那咱们明年便利用这次大唐和北境的矛盾来给神策军重重一击吧。”
太子神色郁郁,良久才微微颔首,叹道:“是可以如此做,我这个太子的位置难坐稳啊……难坐稳。”
一声声树叶飘落的声音和秋风将太子细细的声线盖了过去。不知不觉又是秋天了,到了金桂飘香的季节,偶尔也会有一场雨,搅动着大明宫中蠢蠢欲动的暗涌。
第二天,长安城内便民意汹汹。
皇帝脸上淡若无事的神情渐渐消退下去,民意如潮水一般朝大明宫中涌来,前朝和后宫也跟着不安稳了起来。
终于,九月初二的下午,皇帝下了军令,让司空峻这个月底返回长安城,前往大明宫述职。
此番讨伐北境,皇后的弟弟何钧亦随了司空峻一同前往,但却没有被皇帝下令召回,皇后自然松了一口气。
乔桦倒是心中不悦,朝双蝶报怨道:“陛下怎地如此公私不明?”
双蝶劝慰道:“陛下是天子,但,但皇后娘娘毕竟是陛下的正妻,再怎么样,陛下还是得顾及颜面的,总不能连自己妻子的亲弟弟也不放过吧?”
乔桦眼神淡淡的,望着窗外萧索的秋色,道:“是啊,他是陛下,她又是皇后……我在这里打抱不平又有何用,手上什么权利也没有。”
双蝶朝四下看了看,殿内除了她和乔桦以外,便再无旁人了。双蝶低低道:“娘娘,您之前的计划,现在开始实施,还算晚么?”
乔桦双眸一抬,“你不提醒我,我都快忘了,现在还不晚吧。下个月,咱们就等下个月,正好何钧没有被召回长安,这可反倒是帮了我们一把呢。”
见状,双蝶也宽慰了下来,替乔桦倒了一杯热茶,看着窗外被风卷起的落叶,道:“秋天又到了,娘娘多穿件衣服吧。”
夕阳渐渐西下,满壁斜阳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