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金铜人形吊灯燃得辉煌。
噗噗两声,灯芯跳动,将他投在室内的高大身影,拉得越发颀长了。
只有他们两人的室内,有些安静。
徐州一个边界小县的县令府,生活物资有限,没有消暑夏冰,室内并不凉爽。不过床尾那一边的墙上有窗,窗下有一半人高的木箱,上面放置一个铜水盆,被注入了滴着玉兰花汁的清水,徐徐的夜风透过竹帘潜入,吹着清水的凉爽,夹着一缕淡淡花香,缓解了积郁的热气。
阿兄是男子中少有的细心体贴,这应该是他别出心裁弄的吧。
甄柔不由垂眸吸了一口气,嗅了嗅淡淡的玉兰花芬芳,然后看了一眼凝立不语的曹劲,掀被起身。
曹劲的身形太过魁梧高大,油灯照着他的身影笼来,投下一大片黑影,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被笼罩住了,她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
只是甫一动作,肩膀就被扶住,头上传来曹劲的声音:“怎么起来了?有什么需要你给我说。”
强烈的男子气息传来,肩头是力温暖的大掌,蓦然忆起溺水时那宽厚的胸膛,还有给予她新鲜空气的气息,身体的记忆让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充满了好感,仰头一笑,道:“我想坐起来。”
感受着手下几乎可以稍用力便捏碎的削肩,曹劲眉头却是一皱,道:“你才苏醒,还是躺着吧。”说着不由甄柔置喙之前,就要扶甄柔继续躺下,却忽又动作一停,另外补充道:“若你想坐,就靠坐在床上吧!”语毕,便拿过床榻内侧未用的被褥给甄柔放在身后。
被霸道地阻拦了起身,甄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正要顺从躺下,不想曹劲给拿了被褥靠着,她就这样半卧半坐在床上。
“多谢夫君体恤。”总算不用躺着了,精神都要好几分,甄柔舒服地吁了一口气,向曹劲道谢。
曹劲负手而立,没有回应甄柔,眸中的锋利却敛去了。
“阿柔。”他蓦然唤道。
甄柔下意识抬头,“恩?”
曹劲薄削的唇勾了勾,含笑道:“以后我私下便唤你阿柔吧。”
甄柔心思敏锐,几乎刹那明白过来这是曹劲的主动亲近,她乌润的眸子亮了亮,一张有几分苍白的小脸立马漾起了浓浓的笑意。
看着甄柔瞬间笑靥如花,曹劲几不可察地默了一默,道:“阿柔,叔初的事,多谢。”
不妨曹劲突然道谢,甄柔一怔,不过心里早知这次在曹昕的事上,必会受到曹劲的感谢,她很快恢复如常,正要说话,曹劲已先她一步又道了。
“阿柔,我知你恨我强娶。”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甄柔呼吸一滞,静静聆听。
曹劲转身,走到床尾的窗台处,背对甄柔道:“在你心底,应该认为我是一个强取豪夺之人。”
心中有种预感,曹劲似要做某种了断,但成婚至今的努力,甄柔不愿意放弃,忙开口解释,“夫君,我……”
话才起头,曹劲沉沉一叹:“阿柔……”语气微沉,让她不自觉地停下辩解。
曹劲负手,透过竹帘望向窗外,“……我知道,在妻子的位上,你很用心,也做的很好。所以,我对不住你。”
没想到会听到曹劲的歉意,甄柔一怔。
“你救我,我娶你,曾以为这对你是极有益处。可是从嫁我起,你一再陷于危险当中……我无法保证未来不会再有危险,但若你愿意摒弃前嫌,给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定不负卿。若你始终介怀我强娶之事,我愿意放手……你不用担心,曾经许诺你家族的事,依然有效。”
他语声沉缓,平静地徐徐道来,听不出任何真实情绪。
却触动了她深埋于心底深处的酸楚。
一时间,甄柔只觉五味杂陈,百般滋味在心头。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去年的行径是强取豪夺。
现在歉意也表达了,更愿意将她放手,可这是一个轻飘飘的选择可以决定么?
都已经牵扯了这么多,如何再及时止刹住?
“曹劲!”甄柔愤怒而视,陡然拔高的声音中,却夹杂着一丝哭腔。
曹劲身形一僵,怔了怔,回过头来。
甄柔一把掀开腿上的薄被,直接赤足着地,却不防这猛地站起,又才从昏迷中醒来,身体尤虚,便是眼前一黑,直往下栽。
“阿柔!”曹劲眼疾手快,大步流星上前,将甄柔拦腰揽入怀中,急切道:“可还好!?”声音发紧,透着关心。
甄柔攀着曹劲的胸口,等头晕的症状缓解,再次愤怒抬眸:“既已决定放手!何必再惺惺作态!夫君,不,三公子,小女子祝您再寻贤妻,夫妻恩爱……”
说到这里,身体因太过愤怒而阵阵颤抖,眼睛因为眨也不眨一下的强睁着,豆大的泪水终于浸出了眼睛。
嘴唇尝到泪水的咸味,甄柔似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一般,一边慌乱得抹泪,一边挣开曹劲的怀抱,“三公子,还请放手,现在我们没有任何……”
“关系”二字未说出,只感一阵天旋地转,她已被曹劲打横抱起。
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甄柔忘了言语。
曹劲大马金刀坐在床边,将甄柔抱坐在自己腿上,望着满脸泪痕的甄柔,“我不过认识到过去的强迫,想让你不留遗憾,你怎么倒说出如此绝情之言。”说着伸出手为甄柔擦拭泪水,声音是甄柔从未听过的柔缓,“好了,我知道你的选择,以后我们摒弃前嫌,重新开始,我会好好待你。”
甄柔头一偏,避开曹劲的手,在曹劲看不到的地方,神情冰冷地问道:“如果我选择让你放手呢?”
曹劲抬头,目光远望,低沉的声音透着势在必得:“我放手让你归家,但会将妻子之位一直保留,给你时间等你想通。”
一直保留?
让她以曹劲之妻、曹家三少夫人的身份回家?
然后给她时间想通?
那这时间是一年还是两年,又或一辈子……
果然是在逼她。
在他郑重将她当妻子时,却要逼她先彻底心甘情愿忘记前嫌。
甄柔心中微凉。
“阿柔,我这样,是希望我们没有任何隔阂的重新开始。”曹劲的声音在耳畔想起,语声沉缓,透着拳拳诚意。
甄柔却听得心下一叹,想起了曹劲在两人分别那一夜的异常,以及曹昕只言片语的那些信息。
形势比人强,又无重新选择的机会,只有她再努力了,现在两人的关系不就是一大进步么?
一辈子太长,总要让自己舒服一些。
念头闪过,甄柔终是将头靠在曹劲的肩上,柔顺地低低应道:“嗯,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