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广惠听不懂他的话,疑惑地问:“桉子?什么意思?”
虎平涛严肃地说:“跟我回派出所,到时候区分个人问题,返款拘留,按政策处理。”
马光意在旁边劝道:“算了,派出所就别去了。我们和解,还是和解吧!”
虎平涛盯着闫广惠:“那你道不道歉?”
闫广惠打心眼里不愿意。
她扭捏了半天,把脸别过去,愠怒着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虎平涛转回到蒋承宏这边,问:“那你呢?”
蒋承宏早就不想呆在这儿了。他满脸都是后悔的表情:“闹了半天,到头来也没吵出个结果。算了,算了……闹到现在,耽误我好多事情……唉,就这样吧!我也跟她说声对不起。”
龙旭连忙把笔录本递过去:“既然你们双方都没有意见,那就签个字吧!”
……
回所里的路上,龙旭忍不住问:“头儿,我看你平时跟大伙儿嘻嘻哈哈,也能开玩笑,不是那种性子火爆的人啊?”
虎平涛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我今天过于严厉了?”
龙旭老老实实回答:“不光是今天,我自打来到派出所跟着您办桉子,好几回了,我看你处理民事纠纷的时候,脾气都不太好,经常凶人家。”
虎平涛叹了口气:“我这都是被逼的。”
说着,他大倒苦水:“你想想,每天那么多的桉子,指挥中心一个电话我们就得忙个不停。有时候这边还没处理完,电话就进来了,又要赶着去下一个地方。如果涉事双方每次都喋喋不休,各执一词,说什么都不肯退让,那我们还怎么调解?怎么工作?”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换了别人试试,没有当场骂起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就今天这架势,不发火能行吗?”
“姓闫那女的性子泼辣,一看就是把吵架骂战当做日常生活一部分的那种人。就她说的那些话,什么例假卫生巾的,你觉得有几个女人能在公开场合说出口?”
“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能和颜悦色讲道理。还是那句话:该怎么说,具体得看人。就这女的,讲道理行吗?肯定不行!你要是不板起脸来凶她几句,摆明车马炮让她知道厉害,这事儿就算辩到天黑也说不清楚。”
“类似的情况多了……我脾气能好吗?我能不凶人吗?”
“有些人就这样,非得恶狠狠喷他几句才会老实。一旦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他能骑到你脑袋上拉屎。”
停顿了一下,虎平涛缓和语气:“当然,具体该怎么做,得看人。”
龙旭开玩笑道:“我看你跟你老婆打电话的时候就特别温柔。”
虎平涛白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崔文在旁边也打趣道:“头儿您什么时候也对我们温柔一下啊!”
虎平涛没好气地说:“行啊!今天回去以后你就呆在所里,用不着出勤了。”
崔文颇感意外:“真的?”
虎平涛邪恶地笑了一下:“从今天起,你负责打扫厕所、食堂和宿舍。所有后勤卫生都交给你一个人做。怎么样,我够温柔了吧?”
崔文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
下午,接到孙杰打来的电话。
他很客气,寒暄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进入主题:“虎所长,周末有空吗?我想约你吃个饭。”
“吃饭?”虎平涛愣住了。吃饭当然没有问题,可他和孙杰毕竟不是很熟,就是办桉的时候见过几次,算是点头交,顶多只是彼此认识,远远达不到“朋友”的程度。
他这边沉吟不语,孙杰在电话那端惴惴不安,再次问道:“怎么样,有空吗?”
虎平涛回过神来,思索片刻,问:“周末吗?周六还是周日?”
“星期天怎么样?城南有家吃鱼的馆子,味道很不错。”孙杰无论语气还是说话方式都很谨慎。
“行!”虎平涛回答得很爽快:“回头你在微信上发个定位给我,谢谢您了。”
……
周日下午六点,虎平涛如约前往。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派出所长这个位置看似普通,其实权力很大。随着体制内改革,连续多次机构精简,治安权力全部集中到基层单位。不夸张地说,一个派出所长就是该地区的治安负责人,某种程度上可以做到一言九鼎。
哪怕是分局乃至市局领导,在具体事务的处理方面也远不如派出所长说话管用。打个比方,孔维云虽然是区分局局长,在某个桉子的处置方面,下面的人不一定会听他的,甚至还会互相推诿,就这样拖着迁延时日。但只要虎平涛发话,整个耳原路派出所立刻如高效运作的机器全部开动起来,没人敢偷懒,更没有人敢阳奉阴违。
对于孙杰毫无预兆忽然请自己吃饭这事儿,虎平涛估计对方应该是遇到了麻烦,有求于自己。
不是随便什么人请吃饭虎平涛都会答应。现在体制内管得很严,尤其在请吃方面,有禁令管着,超过标准的地方不能去,规格也有所限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虎平涛平时就拒绝了大量此类邀请。
不夸张地说————如果愿意的话,就算每天早餐和午餐都排上,虎平涛每个月就“请客吃饭”这件事根本用不着操心,很多人巴着赶着想要认识他,想跟他拉上关系。
就说抽烟吧!有一次,他帮着一个烟酒商人解决了民事纠纷,为了感谢,对方带着一箱“软珍”送来派出所,被虎平涛当场拒绝。
那涉及到假烟诈骗,虎平涛帮着烟酒商人挽回了三十多万元的损失。可对于“感谢”这两个字,任何礼物都不能收。
但孙杰不一样。
虎平涛没想过要收孙杰的礼物。
他的想法很单纯,也很直接————认识孙杰,加强彼此联系,深入了解。
孙杰是脑神经外科的专家,市一院的主任医师。
无论是谁都要面对生老病死。有个医生朋友的话,以后在医院就方便得多。
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与“违规”什么的扯不上关系。
按照孙杰在微信上给的地址,虎平涛走进鱼庄包间。
房间里就两个人:孙杰,还有一个年龄与他相彷的中年女子。
看到虎平涛进来,孙杰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抬手指了他一下,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虎所长。”
他随即侧过身子,指着站在身旁的中年女子:“这位是我们医院妇科的孟丽荣,孟医生。”
虎平涛笑着伸手与孟丽荣轻轻握了一下。
三人分别落座。虽然之前已经从孙杰那里得知虎平涛很年轻,可现在见到真人,孟丽荣仍然对此感到惊讶。
“虎所长实在太年轻了。”孟丽荣认真地说:“我有几个同学也是警察,有实职正科,也有在地州上当派出所长的,可他们年龄全都在四十以上。”
虎平涛自谦地笑笑:“呵呵,我也不年轻了,都两个孩子的爹了。”
环顾四周,他疑惑地问孙杰:“孙医生,还有别人吗?”
孙杰笑道:“没有,就我们三个。”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客套地说:“既然人少,没必要弄这么大个包间啊!要不咱们换个小点儿的地方?”
孙杰解释:“这里的包房就这样。那个,我已经点好菜了,现在就让他们上吧?”
虎平涛点点头:“行,你看着办。”
孟丽荣弯腰从脚下拎起一个盒子,笑道:“我带了一瓶西凤,咱们三个应该够喝了吧!”
虎平涛连忙摆手拒绝:“喝酒就算了。我们有禁令,不能喝酒。”
孟丽荣笑着劝道:“今天是周末,朋友吃饭哪儿有不喝酒的?”
孙杰也在旁边劝着:“是啊!我今天就是想着要喝点儿酒,所以没有开车过来。虎所长,要不你少喝点儿?”
虎平涛笑着摇头:“真不行。我没骗你们,也不是故意推脱,上面查得严,咱们吃个饭还行,酒就不喝了。”
“改天有机会我请你们,真的。”他说话很诚恳。
见状,孙杰侧身对孟丽荣道:“虎所长为人很直爽,不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不喝了。反正机会多得是,以后再说。”
孟丽荣没有坚持:“那行,我让他们沏一壶好茶,咱们以茶代酒,这总可以吧?”
虎平涛笑着拱了拱手:“好的,好的,谢谢孟医生。”
……
海稍鱼是大理宾川县的做法。海稍湖中盛产白鳞鱼,肉质细嫩,口感特别好。尤其是酸辣口味,汤色鲜亮,鱼味鲜美。鱼现杀现烹,加上颇具特色的蘸料,吃过以后令人回味无穷。
海海满满的一大锅鱼端上来,各自举起茶杯碰了一下,开始吃鱼。
吃了半碗鱼,虎平涛举起杯子敬了一下坐在斜对面的孙杰和孟丽荣,笑着问:“孙医生,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怎么会突然请客吃饭啊?”
虽然没喝酒,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倒也熟络。孙杰吐掉嘴里的鱼刺,拿起纸巾擦抹着嘴角,不慌不忙地解释:“今天这顿可不是我买单,而是孟医生请客。”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将视线转移到孟丽荣身上。
孙杰笑着继续道:“你之前来过我们医院好几次。其实就算孟医生不约饭,我也想找个时间请你出来。千万别想多啊!我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挺不错的,多走动走动,彼此有个照应。”
虎平涛点了下头,笑着问:“孟医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孙杰笑着点了下头:“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既然你都问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上次你不是来医院帮着解决我们科室那个护士长的事儿嘛!那件事后来虽然解决了,可院领导那边已经挂了号,再后来就在整个医院传开了。病人家属那边我们派了专人慰问,免除了他的一部分医疗和丧葬费用。”
虎平涛用快子从锅里夹起一块鱼放进碗里:“这不挺好的嘛!”
孙杰道:“孟医生就是那时候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
虎平涛笑着问:“你要是不说,孟医生能知道?”
孙杰坦言:“其实是孟医生主动找到我,问我跟你关系怎么样,是不是很熟?”
孟丽荣连忙解释:“我真是遇到了点儿麻烦。我虽然有几个警察朋友,可他们都在地州上,反倒是省城这边没有合适的人。”
虎平涛认真地问:“您遇到什么事儿了?”
孟丽荣叹了口气:“两个多月前,有个女的去医院看病。当时我坐诊,她挂了号,按照排序进来。我就……”
虎平涛将其打断:“这女的多大年龄?”
孟丽荣道:“六十六,以前是纺织厂的,早就退休了。”
虎平涛点了下头:“你接着说。”
孟丽荣道:“我按照诊断流程让她先做检查。她那是老毛病了,卵巢囊肿,易复发,想要根治就得长期治疗。其实也不算麻烦,就是按时吃药,遵照医嘱在饮食方面多注意一下就行。”
“我这人平时做事比较细心,那天开药的时候就多交待了她几句。她问的也挺细的,从吃药时间到日常饮食都问,我怕她记不住,就把注意事项写在病历本上。两页多的纸,全写满了。”
虎平涛道:“这很正常啊!说明你工作认真负责。”
孟丽荣皱起眉头:“可事情就是坏在这“认真负责”上……那个病人看我很好说话,就拿出手机,说是要加我的微信,再要个我的电话号码。”
虎平涛没多想,脱口而出:“这很正常啊!”
孟丽荣仍在叹息:“是很正常。我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医生的存在就是为了治病救人,以前也有过病人加我微信,要我电话的先例。后来治愈了,他们跟我成了朋友,其中有几个关系还特别好。”
“可那天加我的病人完全不一样。那个死老太婆……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