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曾进入朝歌城面见石虎,道明前情,石虎又是伤悲,又感意外之喜,急命石曾:“还不赶紧将樱桃接进城来,更待何时啊?我受命守此城一月,堪堪至期,正好与樱桃同归襄国。”
石曾踌躇道:“夫人正在城东某村中,却……却暂时不良于行,还望大王亲往相接。”
石虎蹙眉问道:“如何不良于行?难道是病了么?”
石曾回答说:“实不相瞒,夫人已有身矣!其腹虽渐隆,然因思念大王,每日以泪洗面,所食极少,人渐消瘦……且夫人哀伤过度,导致精神恍惚,除老奴外,人若近前便疯癫厮打,或唯大王亲往,方能迎其入城……”
石虎不禁垂泪道:“都是我之过也,既失太原,复使樱桃受难……”当即下令亲信出城远哨,瞧瞧晋人是不是真的都撤了。
他在城内坐立难安,一颗心远远地系在了郑樱桃身上。好不容易部下回报,说晋军归向汲县,去得已经远了,估计短时间内赶不回来。石虎这才跳将起来,即命备马,他要亲自去接郑樱桃——“倘若晋人去而复返,则我不能再与樱桃相见——不如趁着黑夜,接她入城来吧。”
遂由石曾领路,石虎率亲近百余人悄悄出了朝歌东门,直向郑樱桃寄住的乡村而去。不过十多里地,快马疾驰,片刻即至——因为担心郑樱桃走不动道儿,复骑不得马,石虎还特意备下了一乘马车,铺以多层毡褥,就在后面远远跟着。
等来至村中,石曾遥遥一指,说夫人就在那间屋子里,我当先往通报,大王可随后跟来。随即摧马疾行,双方才拉开不到三丈的距离,突然间一声鼓响,四外里火把一时俱起!
石虎大惊失色,却一时间想不明白,是自己中了石曾之计了呢,还是石曾和郑樱桃的行踪被晋人发现,才特意跟这儿设伏待我呢?我是赶紧拨马而走,逃入城中去为好,还是先把郑樱桃抢出来为好呢?她究竟在不在石曾所指的那间屋子里啊?
稍一踯躅,便被晋军团团围困起来,随即一将策马而出,高呼道:“段文鸯在此,石虎速速下马就擒!”
石虎大怒道:“汝段氏一门俱在襄国,不日受戮,竖子尚敢来阻我乎?!”拍马拧矛,便即直取段文鸯。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当即马打盘旋,双矛并举,就在村中厮杀起来。段文鸯乃是鲜卑猛将,段氏一族中,也唯段末柸或可与其抗衡,奈何石虎也非易与之辈,一时间竟然杀了个难解难分。
但终究段文鸯驰骋北地,一身功夫半在马上,偏偏村落之中,道路狭窄,障碍物也多,战马根本跑不起来。因而战不移时,双马便止,二人只是隔着七八尺远,以手中长矛对刺,段文鸯终究年过四旬,力气不如石虎小年轻来得持久,渐渐地落在了下风。
石虎凶性一发,也不管郑樱桃不郑樱桃了,心说我若不能杀败段文鸯,就无望突出重围,哪怕自己这条命都要交代在这儿……樱桃啊,不管你是实在村中,专等我来,还是为石曾所挟,咱们恐怕都再无相见之日了!
就此一矛紧似一矛,杀得段文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不远处刘遐见得此状,不禁有些担忧。
原本段文鸯说得好好的,这石虎骁勇异常,当世罕有其匹,估计你们都不是他对手,合当由我来拿——且都退后些,不要来抢我的功劳。但刘遐眼瞧着形势不妙啊,段文鸯就很可能要败,于是急顾左右,吩咐道:“引那女人过来。”
所谓的“那女人”,自然是指郑樱桃了。
且说郑樱桃听闻晋将以重赏征求擒斩石虎之计,她便与石曾商量,说不妨如此这般,咱们俩可立此功——“看如今的形势,晋有复兴之相,赵无再起之力,即便与石虎重逢,还投襄国,怕是终究难逃一死。不如献了石虎,可得厚赏,我即拜汝为父,再买几十亩田地,入赘一男,从此安稳度日,赡养汝的晚年,岂不是好么?”
石曾毫不犹豫,当即首肯。他虽是石氏之奴,问题就石虎那暴脾气,于奴婢日常打骂,导致人各自危,就没谁是真正忠诚的,石曾亦然。原本傍着郑樱桃,希望能够得石虎青眼相看,如今既然郑樱桃生了此心,则自己除了跟着她一条道走到黑,又能如何啊?况且还有机会转为平民,颐养天年啊,有何不好?
这老头儿原是河北乞活出身,懂点儿拳脚,更有光棍儿脾性、冒险心态,当即就跑晋营中去献计了。
但在李矩面前,却又不肯明言其事。石曾是怕郑樱桃千种风情,万般妖娆,一旦被晋将给看上,那女人有了靠山,就很可能撇下自己——什么认我为父云云,那是此际她一无依无靠的女人,还用得上我,才肯口出此言,若有倚仗,到时候肯定不作数啊。
然而邵竺、刘遐等人也不傻,既被石曾指派,在此村中设伏,便即遣人四下打探,如此这般一老儿,平素居于何处,与何人有所往来啊?就此轻轻松松,寻到了郑樱桃。邵竺一见其面就傻了,张口流唌,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在刘遐还在边儿上,他阃令甚严,是不敢对别的女人动心的,便即厉声喝问,郑樱桃无奈之下,只得揭穿了自己跟石虎的关系。
并且反复说明,此番献策以谋石虎,主要是自己的主意,不是石曾一人之计。那女人哭得梨花带雨,说:“我本晋人,家父为冗从仆射郑世达,为石虎所害……我虽陷身于羯,为石虎所污,其实无日不望报家国之仇,血先父之恨……”
所以如今刘遐看段文鸯战不下石虎,就急让人将郑樱桃给押将过来,站立在火把之下,要摇憾石虎之心。他没有开口喊话,吸引石虎的注意哪,那边石虎正好一矛,刺中段文鸯肋下,段文鸯伏鞍而走。石虎正待追赶,忽听不远处有人高呼道:“石虎,汝且看此乃何人?!”
石虎转过头去一瞧,不禁气得是目眦尽裂,拨马便欲冲将过来,抢夺郑樱桃。刘遐一面使人围堵,一面关照郑樱桃:“当如何说,汝可仔细了。”
郑樱桃便叫:“石虎,汝可知,今日召晋军来设伏擒汝,皆是我之计也!”
石虎原本就有些疑心——因为瞧着郑樱桃面上也不见憔悴,肚腹也未层隆起,就跟石曾说的对不上号啊——但还存着万一的希望,石曾虽奸,樱桃必不与谋,她还是爱我的……如今听到郑樱桃的话,不禁惊骇万分,忙问:“我待卿有若珍宝,卿为何要负我?”
郑樱桃骂道:“汝待诸妾,初际皆若珍宝,少时恩尽,便弃如敝屣,动辄捶骂,甚至于有被汝活活打死的!我假意承欢,不过冀图晚死而已。似汝这般屠夫,何爱于人,人又谁会爱汝?说什么恩义,说什么辜负?若真欲活我,汝何不速速去死?!”
石虎眼见得晋军一层又一层围将上来,自家带来的亲信倒多半战死,即便不死,也被隔绝四处,难以救援——今日之势,多半难以幸免啊!但我怎么能够落到晋人手中,受其侮辱呢?
于是瞠目大喝一声:“我石季龙纵横半世,不想今日竟为妇人所欺!我即便化为厉鬼,也必要索汝主奴的性命!”当即倒转过矛头来,朝着咽喉狠狠扎下,随即鲜血喷溅,尸体倒栽马下……
晋兵一拥而上,割下石虎的首级,跪献给了邵竺。邵竺不禁仰天长笑,随即吩咐:“可即以长矛挑着这贼之首,去叫开朝歌城门——今日之战,我邵氏独得其功也,且看李将军如何赏赐!”
就情理而言,就应该送郑樱桃和石曾前往李矩军中,领取赏赐,但是邵竺只命石曾前往,却把郑樱桃给留在了村里。为什么呢?自然是担心,一旦被李世回见到这个女人,说不定就直接扣下了,则我再难染指……
其实在围杀石虎之前,他就跟刘遐商量过:“吾妻死难于厌次城中,尚未续弦,内帏空虚,今爱此女,欲迎娶之,正长以为如何啊?”
刘遐自然是不赞成的,说此女曾为石虎之妾,却又背弃石虎,而且天生媚骨,一瞧就不是好人家女子啊——“大丈夫何患无妻,又何必娶此不祥之人?”
邵竺却道:“昔夏姬淫于陈氏君臣,使得其子弑君,进而为楚王所杀,夏姬归于襄老,其夫继死,世皆以为不祥之人也。然而巫臣携夏姬归晋,却不受其害,何也?为夏、陈及襄老德薄,不能承受美人垂青,咎由自取,实非关夏姬之事。如今之郑氏,能谋石虎,又焉能谋我啊?娶之何妨。”
刘遐心说你自视还挺高啊,以为自己比石虎要强吗?反复规劝,邵竺却不肯听,最终只得道:“此女虽自称宦门之后,终究无可查考,君若真能或擒或杀石虎,必然名着宇内,何愁不能得高门贵女为妻哪?若爱郑氏,纳为婢妾可也,不必娶为正室。”
邵竺点点头,勉强应允了。
到目前为止,见过郑樱桃的,也就只有邵家军中这“三驾马车”而已。刘遐阃令甚严,他自然不敢垂涎于郑氏,而段文鸯则貌似对女色不是很有兴趣……况且邵续殒难后,邵竺实领其军,刘、段二人就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邵竺的部下,所以他于此二人,是都可以放心的。
不放心的是李矩、陆和,以及郭诵。李、陆二人名位都在邵竺之上,且坐拥强军,别说要跟他抢一个女人了,就算起意吞并邵家军,亦为唾手可得之事;郭诵虽然资历浅一些,但有李矩在背后撑腰啊,尤其那小子正当青春,英姿飒爽,若被郑樱桃见着,说不定会主动凑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