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孩童的影子在夕阳下拉扯的很长,手里的风筝向着天上飞去,越飞越高。
这东西的影子也变得渺小,就如同人的心一般。
总又一些东西在逐渐失去。
李辟尘坐在田野上,看着孩子们的动作,他们伸出手指着天,叽叽喳喳,像极了秋天里,四处找麦谷吃的馋嘴麻雀。
是四个孩子,一个拿着断了的风筝线,有些懊恼,剩下的三个,有一个看上去很英俊,有一个是梳着马尾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则是普普通通,让人一眼看去会记不住的脸。
远方的山上缠满了云,显得无比圣洁与高渺,李辟尘双手结着道印,目光注视着孩子们,亦看着这片人间。
这不是真正的人间。
“好看吗?这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景色,恰是曾经年少,众生啊,都有过这种天真无邪的时候,不是吗?”
有另外一个道人出现在田野上,他背对着夕阳,看不见容颜,迟暮的辉煌映照着他的影子。
干枯的草被踢的沙沙作响,李辟尘开口,但却并不看这个新来的人。
“这是梦,并不是真实,你也是梦中之客。”
“你是来督促我的吗?我只是打个盹,你其实不该来到我的梦里,我在为其余三剑铸它们的剑心,把它们化作神通之剑,与你并列,所以我入梦了,只不过先看了看自己过去的影子而已。”
李辟尘叹息:“天阿?”
只有影子的道人叹息:“是我,我怕你沉沦在这里,不愿意醒来。”
李辟尘摇头:“你多虑了。”
话落下去了,仿佛谶言一般。
噗?
李辟尘身旁的道人影子化作水泡破碎,当中有一柄剑掉了出来,正是天阿。
天阿剑是神通所化,并不是真正的有形之剑,乃是无形之刃。
这代表了从“无”到“有”的变化。
作为代表天之威的力量,天阿是其余三剑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但天阿之威,终究取决于李辟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阿就是李辟尘。
剑有多锋锐,取决于持剑之人的心。
孩童们看不见李辟尘,他们依旧站在远方的稻田前。
风筝已经看不见了,李辟尘把天阿抓起,四周的景色顿时开始破碎。
真正如坠入了梦幻,仿佛又回到了青青世界。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这是过去的事情,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些孩子中,让风筝飞走的,就是李辟尘自己。
少了玩闹的东西,只好回到家里去,那穿着浅色布衣的孩子闷闷不乐,看着手里断掉的风筝线,怔怔出神。
李辟尘走了过去,手里轻轻一晃,化出了一个新的风筝。
这毕竟是梦。
“给,我捡到了你的风筝。”
李辟尘把风筝递给了孩子,这一次,孩子能看见李辟尘了,他愣了愣,而后目光就被风筝吸引,顿时惊叫起来。
“呀,我的风筝?!”
声音中满是不可思议,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神情也从不高兴变得极其欢喜。
在物质较为匮乏的年代,风筝承载着的,是整整三代人的记忆。
孩子很高兴,向李辟尘道谢,并且和李辟尘聊了很多,同时还有些小声,说这个风筝是老爹给他做的,如果丢了,少不了挨上两下鸡毛掸。
他看见李辟尘的着装,感觉很奇怪,但依稀还能知道这是道士的装束,以前村口有个道士卖画符卖水,为人和善,但两年前,他就没有再出现了。
有人说他是病死了,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谣言。
李辟尘就这么听着,孩子把风筝高高扬起,随后,李辟尘也把手伸了出去。
……
稻花香,黄鸟回,日落天西杏花碎。
真珠帘,玉楼空,天色苍苍银河垂。
稻花香,知丰年,鹧鸪听雨敲清雷。
碧云天,黄叶地,梦短天长早早归。
……
童谣在响,是身边孩子发出的欢声笑语。
李辟尘也开始笑,笑啊笑,最后笑出了一滴眼泪。
一千七百年了,从剑囚谷之后,再也没有流过泪。
孩子转过头,看见李辟尘的模样,奇怪道:“你哭什么啊?”
李辟尘摇了摇头,对孩子笑道:
“我只是有些困了,准备打个盹而已,你能叫我一下吗,天黑前叫醒我,放心,很快就醒过来了。”
孩子狐疑的应了一声:“不能玩的太晚,赶不上吃饭就要被骂了。”
李辟尘的眼中带着温润与遗憾:
“是的,你说的没有错,不回家,会挨骂的。”
双眼闭上了,于是这片梦境破碎成虚无。
天阿剑矗立在李辟尘身前,后者本就不曾沉沦梦乡。
不,应该说,现在才是在真正的梦乡中。
刚刚,那只是李辟尘自己给自己创造的虚无梦境。
是梦中梦,亦是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当这些泡影碎灭之后,李辟尘再度变成了那个平静的仙人。
铸造剑心,衍化神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一千七百年的修持,这个盹也应当醒来了,照见在过去的梦幻中,偶尔还能见到心中最深处的真我,该说是幸运,还是悲伤呢?”
在这片五彩斑斓的虚幻天地中,那个孩子出现了,但却是带着明晓一切的笑,他的身躯拔高,化作真我的模样,他代表着众生不可磨灭的过去,是岁月的记忆。
而在李辟尘的身后,另外一尊“自己”出现了,那是李辟尘的道我,代表着光阴之后,独属于未来的伟大力量。
而后,真我与道我又渐渐融汇为一,立在李辟尘身前,这时候,幻境衍化,才让人看得清楚,原来这个孩子,正是天阿。
之所以在梦中之梦里,看不见天阿道人的面容与身影,是因为这个孩子就是天阿。
李辟尘所认为的没有差错,天阿正是自己,是过去,亦是未来,因为曾经担过巨阙的剑号,故而过去不朽,因为曾经担当过巨阙的尊讳,故而未来无限。
天阿剑的身边,又有三道剑道仙光显化,那是天丧,天禾,天望。
而这三剑,正是之前出现在天阿少年身边的三个娃娃。
那英俊的少年是天丧,那梳着马尾的女孩是天禾,那最后一个让人记不住的,则是天望。
“梦短天长啊......”
四个孩子对着李辟尘躬身,而后各有剑颤响起。
三千道昼夜交错的光辉显化,壮阔的大千万象就这么在梦境中出现了,李辟尘看见了无数的斑斓泡影,其中藏匿着一片又一片五光十色的“世界”。
取那些世界为弦,以剑为指,奏一曲惊天之乐。
童谣在响,少年们的影子依旧低着头,但很快,就尽变成烟云散尽。
随后,那四剑震天而起!
李辟尘伸出手来,三世春秋,一曲黄粱之法衍化,四剑在鸣颤,灵光融汇,只看天禾剑微微一颤,最先坠向大千浮黎之中。
“剑心.....”
人间的兴盛,造化了天禾。
天禾剑坠入浮黎,紧跟着是天望剑,这是勾连天上人间的剑,代表着尘世的喧嚣与天上的宁静。
随着天望离开,最后的天丧发出一声愤怒的剑啸,而后义无反顾般的坠入大千梦境之中。
李辟尘准备在梦中完善这三把剑,尤其是最后一柄天望。
天阿是自己,天丧是剑轻笙,天禾是南乡子,天望之内,则是空空荡荡。
把其余三剑化作新的神通?
为什么不可以呢?如今以太上化身的通天手段,梦幻之中铸剑心,并非不成之事。
三剑要受到大千浮黎的洗礼,李辟尘笑了,自己花费了百年铸出了风筝剑匣,直到这个时候,这三柄剑才算是真正化为了自己的力量。
如果说以前只是单纯的地境仙兵,那么如今,便是真正与天阿同列的仙道天剑!
一切皆源自于自己!
天阿道人出现了,他依旧是看不见的漆黑脸孔,只是望着那接受洗礼的三剑,发出了如同自遂古以来便响彻的声音。
“此四剑可斩四大众生焉?”
李辟尘望着接受洗礼的三剑:“谁知道呢?如果我想斩,那么....应该是可以的吧?”
这宛如谶言,冥冥中一股浩大伟力突然浮动而现,李辟尘的目光向着远方望去,却是惊讶万分!
天阿道人抬起了黑脸,忽然化作本相天阿之剑,他在回忆,回忆曾经面对大圣化身的一战,于是在接下来,冥冥中,似乎那巨阙二字再度出现了!
但只是梦中的记忆,并不是真实,事实上,随着天阿的回忆,这巨阙二字正在被从心中抹去。
天不可言,不可知,不可妄语,巨阙二字更不可肆意揣测,更不允许随意回溯。
在远方的朦胧的虚幻之中,有一片浮动云霄的梦幻,里面有一座天峰沉浮。
正是在此时,巨阙的记忆被抹除的时候,那天峰中突然化出一道流光,仿佛是响应着巨阙的消弭而坠入大千浮黎的万象梦境之内,只看是刹那,那种煌煌之力突然爆发!
“天”威——!
李辟尘记得这股威势,这毫无疑问是五仙之中天的炁息,但这一次引动天威的不是自己,而是那遥远梦境中,高临九霄而漂浮着的天峰!
不同于巨阙的斩世之意,这一道天之炁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伟大力量,分属轮转诸世。
整个梦幻的世界仿佛都化作了海洋,而那座天峰的出现,就如同定海神针,压下整片苍茫!
“谁?”
李辟尘问了一句,但那座天峰没有回应,此时但看浮黎内流光归去,它瞬间开始远行,在短短的一个呼吸内便消失无踪,化作电光泡影碎灭,不给众生追寻的任何机会。
天阿剑上的炁息寂灭下去,但紧跟着,大千浮黎之中,有三道剑光浩荡而归!
风筝剑匣鸣颤,收拢了无数的梦幻之影,四剑尽数归来,立在李辟尘身边,同时有琴音响彻冥冥。
“从大千浮黎之中拿走了什么?那座天峰是梦幻中虚无的地方,还是真正存在于真界内的?”
李辟尘看见,那道流光取走了一些斑斓的泡影,但同样,依托这道突然而来的流光,三剑也完成了自己的淬炼与蜕变。
放弃了追寻那个东西的念头,李辟尘开始祭炼这四剑。
天禾之中,传出了琴音;
天望之中,正听得剑吟;
天丧之中,闻一道怒啸。
至最后的天阿之内,则是一道....恢弘的钟声。
.........
大梦破碎,李辟尘睁开眼睛,那映入眼帘的,是无尽的光明。
龙首巨神们踏着风雨,常羊巨人扛起帝山。
万仙随行,气势滔天,正是天门刚过,眼中已见到一片恶海。
风起南天,雨落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