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国,蜀州西北。
青城山上终年云雾缭绕,植被茂盛,气候温和。郁郁葱葱的树林,是飞禽走兽的天堂。
无名的道观,破破烂烂的院墙,香炉里歪歪斜斜地插着几根长短不一的香。正殿中供奉的真武大帝,金漆掉得差不多了,半边的身体露出黑色的坯底。
大殿的正中央,有五个道士盘腿打坐。最年长的坐在中间,穿着有些破旧的道袍,花白的头发向后梳,用青玉簪子扎起发髻,下颌上雪白的胡须,直到胸口。左手拿着一柄拂尘,正在闭目深思。两侧各有两个中年道士,一字排开。
排在最左侧的大师兄不明吸了吸鼻子,睁开眼道:“好香的味道”。
他旁边的是二师兄不白:“是烤肉”
右手边的三师兄不干道:“不,是荷叶鸡”
最右边的四师兄不净:“你们都错了,是红烧肉”
最中间的师父无为道人长叹一声:“不明不白,不干不净。你们什么时候能做到对这外物干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啊,一群逆徒,真是愧对我的教诲”
大师兄不明说道:“师父,这能怪我们吗徒儿们自幼上山,跟随您修行,这些年来不敢说道法精进,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可是自从不周师弟上了山,这山上一天天鸡飞狗跳。原本林中的野鸡麋鹿,还会大着胆子来道观外边闲逛,现如今,都被不周师弟吃的没剩几只了”。
不白接着道:“是啊,咱山上条件不好,我原本吃素吃的好好的,还不是不周师弟搞出来那么多好吃的,堂堂的道家子弟,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的禅语忽悠我们,师父您也不多教育教育他。”
不干道:“师父您开了口,同意大家跟不周师弟一起吃肉,徒儿们当然高兴,可是这凡事要有度,照师弟这么个吃法,有伤天和啊”
不净道:“你们都错了,是红烧肉”
三位师兄一起瞪向不净。
无为睁开双眼,将左手的拂尘交至右手,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四个师兄弟赶紧跟上,兴奋地讨论着师父这次会怎么收拾小师弟。不净在后面小声地嘟囔着:“红烧肉”
无名道观坐西朝东,从东向西依次是正门,大殿。北侧采光好的房子是师父的经房和卧室。南侧的一排是师兄弟们的卧室和厨房。此时厨房中,一个少年正忙碌着。
少年叫张不周,道号也是不周。十七年前,无为道人下山游历,遇上了当时还不是镇国公的蜀州将军张韬添孙,在巴蜀一带名声很响的他,起卦占卜后,算出与这孩子有缘。于是给他起名张不周,但是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谶语。
七年前,十岁的张不周生了一场大病,满城的大夫束手无策。张韬想起无为道人的谶语,将张不周送上了青城山。这一送,就是七年。然而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张不周早已在病中死去,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属于来自地球二十一世纪的张楚。
张楚,男,生于一九八五,卒于二零二零,享年三十五岁。从小在苏北的农村长大,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去当了兵。转业后在一个自己不喜欢,领导也不喜欢自己的岗位上工作。一晃几年,老来得子的父母去世后,张楚再也没有了亲人。后来误上了贼船,机缘巧合下在非洲做起了雇佣兵。在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时,被大火困在了楼顶。张楚将唯一的防火衣和面罩让给了营救对象---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让队友带她逃生,自己选择在大火中等死。即将被火烧身的那一刻,突然下起了大雨,张不周喜不自胜,举起枪站在大雨中仰天大笑。
于是,他被闪电劈死了。
带着满腔的怨念,张楚的灵魂穿越到了这个名叫天元的大陆上,附身在张不周的身上。从此以张不周的身份活了下来。
刚上青城山时,尽管灵魂很健康,原身的肉体确实病的厉害。偏偏老道士只给他喝粥吃素,每顿还要加上一碗苦到不行的中药。张不周忍着养了一年身体,终于恢复了健康。
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青城山人迹罕至,这山里除了无为道人,不明、不白、不干、不净加上自己六个人,就是满山乱跑的野兔、野鸡、野猪,等等等等。在张不周的眼里,不管你叫什么名字,都自动代换成为三个字------好吃的。
刚开始张不周只敢在树林中偷偷抓些兔子野鸡烤来吃,在一次差点引起森林大火后,露了馅儿。在几位师兄义正言辞的指责下,再加上得知无为道人的无名观里并没有一定要吃素的戒律,之前不吃肉,一方面是因为不会做,另一方面是因为几师徒都不愿意进山杀生。
张不周恢复健康,只作为外门弟子在观中修行。本身年纪小,师徒几人都宠着他,再加上张韬时不时差人送来吃穿用度和银钱,张不周的地位直线上升。
无为道人进了厨房,四个徒弟在外面窗下排成一排,偷偷听里面的声音。前面声音小听不清,渐渐的张不周和无为道人激烈争吵起来。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无为道人喃喃道:“红烧肉当然是多点肥的好吃”,四徒弟不净露出了痴汉般的笑容。
道观院里的石桌旁,六个人心满意足的坐在椅子上消食。无为道人毫无高人风范的拿着张不周发明的牙签在剔牙。五个徒弟凑在一起,讨论着明天该吃些什么。
山上的晚风很凉,正好消了七月里的暑气。远处的树林在风中摇晃,树冠来回晃动,宛如墨绿色的波涛。一轮明月高悬,照古今,照前尘。
两世为人的张不周,心里默默的算着自己已经上山七年了。七年来,学道经,学医术,学剑法。每天就在学,吃,睡中度过。师父师兄对自己虽然很好,但是穿越哎,千载难逢的穿越哎,不去看看这个不一样的世界,难道要一直窝在山上吗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张不周闭眼许愿,几位师兄见惯不怪。小师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爱好,看到流星要许愿,生辰寿诞要在馒头上插点着的蜡烛许愿,在山间的小溪里捡到了样子好看的石头,还是要许愿。
“真不知道小师弟那来那么多的愿望。我只希望每天都有红烧肉”。四师兄不净默默念叨。
看着一闪而过的流星,无为道人眼中精光闪现,急忙掐指念决。五个徒弟齐齐地盯着师父,难得见师父这么认真的样子。
半晌,无为停止掐算,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张不周与四位师兄面面相觑,这么草率的嘛
就在几人收拾石桌上的碗碟,准备去厨房洗刷时,无为道人在卧室门前站定,转过身来说道:“不周,你明日便下山吧”
张不周一愣,这次的流星很灵验嘛。
几个师兄闻言,以为不周师弟哪里惹到师父真的生气了,赶紧出言相劝。
不明:“师父,您不喜欢的话,明天的红烧肉,让不周师弟给您做一顿肥的多的就是了。”
不白:“是啊师父,红烧肉您嫌腻的话,明天给你烧竹笋。您不能因为这点事就赶师弟下山啊”
不干:“是啊师父,您这行为不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嘛,哎呀,我说的不合适,应该怎么说来着”
不净:“提起裤子不认人”
几个人一起瞪向不净。
张不周问道:“师父,为什么突然要徒儿下山”
无为长叹一声:“时候到了”,然后就转身进了屋。
四个师兄弟默默地收拾洗漱,然后在大通铺上,四个脑袋齐整整地趴成一排,看着张不周收拾行李。
一把质地不怎么好的长剑,剑鞘是无为道人砍了竹子亲手做的,五个徒弟每人一把。只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刻着每个人的名字。师父教授的《青云经》,说是可以修炼出内力。张不周对此嗤之以鼻,一直也没用心去学。要下山了,还是带上吧,装出一副用功的样子给师父看。大师兄给做的木人,二师兄给做的风筝,三师兄写的修炼心得。张不周一边往包袱里装着,一边怀念这几年的时光,突然想起了什么。
“四师兄,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都送了我东西,你送我点什么呀”
不净摇头晃脑道:“我什么也不送”
几位师兄瞬间炸锅,指责他真不讲义气,没良心,没感情。
张不周知道不可能是这样,问道:“为什么”
不净嘿嘿一笑:“他们都送了,就我不送,那你一定会记得我”
几个人一下子沉默了。
张不周想起前世,自己是独生子女,又是父母的老来得子,从小就孤僻,没有朋友。当雇佣兵时,大家都是因为钱聚在一起,怎么可能交心。只有在部队那几年,那种浓烈炙热的战友情,就像此刻一样,曾经温暖过自己的心,烫红过自己的眼。
第二天一早,张不周给师徒几个做了最后一顿饭,气氛沉重的吃完,回屋背上了行李。
道观门前,张不周给无为道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无为道人眼中泪光闪烁:“去吧,山下有人在等你”。
目送着张不周的背影在下山的路上渐行渐远,无为道人低声念到:“天下气运已成一团乱麻。不周,背负大气运的你,会抽丝剥茧,还是快刀斩乱麻呢这卦象,为师已经看不清了”
不明突然说到:“师父,您的道行越发深厚了”。
不白:“是啊师父,您昨晚夜观天象就知道小师弟该下山了”
不干:“还知道山下有人在等他”
不净:“您算算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山呗”
无为道人赶紧否认:“我不是,才没有,别瞎说。流星陨落跟你小师弟下山没关系。”
四人困惑:“那您怎么知道小师弟该下山,还知道山下有人在等他”
无为道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说到:“那天你们进山抓兔子,他家里有人来送信,约好了今天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