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几位剑南道高官常住蜀州城内不同的是,经略使田冀更多的时间是在蜀军大营中。按照朝廷制定的封赏标准,田冀近日来一直忙着主持发放抚恤和封赏。蜀军作战勇猛,胜多败少,除了兵精将猛之外,更多的是因为蜀地环境恶劣,良田很少,想要快速成为一个小康之家,军功封赏是最好的方法。
这次的封赏比较之前要更为丰厚,普通的士卒也都很是开心。只是从中层将领们的反应里,田冀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知道自己每次喝酒必然喝醉的毛病,田冀也就回绝了许抚远的邀约。果然,前一天晚上被兔崽子们惯的大醉,现在醒来还在头痛。喝了一碗冰凉的水,清醒了一下,田冀唤来手底下的亲信将领问道:“这段时间我去泰安城,给兄弟们要钱要官,怎么回来以后感觉大家的反应有些不对呢?”
亲信林普跟随田冀多年,是个直爽性子,向来是有话直说,要不然的话也不会被田冀看上眼视为亲信。只是林普今日却一反常态,支支吾吾起来。田冀本就头痛的厉害,见他这个样子,更是不爽:“怎么像个娘们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
林普抱拳道:“田帅此去为弟兄们索要抚恤和封赏,兄弟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最近营中传言一些怪话,并非是针对田帅,而是,针对张帅。”
田冀用拳头锤着脑袋不解道:“张帅?张帅怎么了?这群王八蛋是要反天吗?连张帅都敢在背后议论。”
林普道:“张帅、田帅、许副使联袂去了泰安城以后,国公府的小公子找到刘璋几个兄弟,纵军入城,与巡城兵马司的人马当街对峙,险些起了冲突,幸好被高御史拦下来了。马监军当时在场,回营后说过一定会给刘璋几个记上一笔。以他的性子,向来是没事说有事,小事说大事,这点事恐怕会被他渲染成了不得的大事。您没在家,没人拦着他,折子恐怕已经到了兵部,过几天公文恐怕就要下来了。”
田冀道:“你明知道刘璋几个,是张帅看好的年轻一派,重视的很。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林普道:“田帅莫急,我还没讲完。张不周找刘璋几个带兵入城,是假借张帅密令调兵的名义。张帅从泰安城回来以后,也默认了这个说法。只是瞒得了外人,瞒不了咱们大营,尤其是马监军。刘璋几个被张不周摆了一道,心中很是不爽,但是又不能撒气,因为觉得给您丢了脸,更是拦着大伙不敢跟您说。”
田冀皱眉道:“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虽然手段用的歪了些,但本意是好的。那人口买卖案,你也知道我早就看不过去了。铲除了便铲除了。军营中怨气不小,恐怕还有别的事吧。”
林普叹口气道:“说起来还是一件事。人口买卖案牵涉的人,除了剑南道大大小小的官员以外,咱们军营中也有不少将领参与其中。您也知道,咱们营中有不少人都是穷苦出身的汉子,有机会捞点钱改善一下家境,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抗得住这个诱惑的。这些年来,张帅和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兄弟们也就以为是默许了。没成想张公子这次趁着您几位不在家,来了这么一手,偏偏刘璋没脑子,上了套。张帅回来以后,只能借题发挥,不少将领都下了狱。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就为这点事被抓去砍了头,也难怪手底下人有怨言。”
田冀骂道:“说的什么混账话。这样的兄弟我可不认。人口买卖的事情,我和张帅从来都没有同意过。之所以没有动手,是给他们留了面子,希望他们能够自己醒悟,早日抽身。谁叫他们猪油蒙了心,越陷越深。你看过那案情没有,真是触目惊心。这些年打仗下来,我剑南道三州一共才多少人口,被买卖的就将近半成。丧尽天良的买卖,偏偏要去碰,出了事还要怪张帅无情,这算什么汉子。要换做是我,也不用朝廷砍头了,自己找把刀抹了脖子算了。只怪我这几年出征在外,没想到这群臭虫如此嚣张,早知道的话,都不用张不周出手,我就收拾了”
林普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咱们也不是没劝过,只是尝过了甜头就不容易放下了。此次人口买卖案事了,营中还流传着另一种说法。”
田冀道:“什么说法?”
林普迟疑了一下道:“手下人不知从哪听来的传言,说国公爷这次的做法,实际上是为了给张不周立功的机会,既收获了名声,又在军中立下了威。要不然,张不周十岁上山修道养病,一无学识二无武功,将来进不了官场,也进不来蜀军,岂不是成了废物。”
田冀双目圆睁,呲牙咧嘴道:“好好好,这群王八蛋,自己蹲在茅坑上,就看谁身上都是屎。张帅才离开蜀军几年,别说张不周四肢健全,就算是个缺胳膊少腿的,要想放到军中来,我们这些承他老人家恩情的人,能不给面子?犯得上用这种手段?给我查,谣言的源头从何而来,查清楚就以谣言惑众搅乱军心的罪名,直接砍了。”
林普知道田冀的脾气,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眉头,只能应下。
与田冀大发雷霆不同的是,始作俑者张不周此时倒是很开心。
不知道是本来就酒量不好,还是今天喝的确实有点多,反正醉酒的靳川比平时好玩得多。原本是众人听靳川讲名为“都安县三年规划草案”,谁曾想靳川酒劲上来以后越说越激动,拉都拉不住,什么“一年一飞跃,两年翻两番”这种话都讲了出来。张不周一边笑一边懊悔,早知道就不跟靳川吹那么多的牛了。这人喝了酒简直变了个人,什么话都往外说。
在靳川吐在当场以后,张不周借着带他去收拾的理由正好离开这顿吃起来不怎么舒服的酒席。张韬虽然专心听着靳川讲话,可时不时的就会瞪上张不周一眼,搞得他坐立不安。找来陆升和李大嗣,一起将靳川塞进马车,张不周也不嫌弃他满身的味道,跟他挤一个马车,倒是白露有些受不了,跑去了后边那辆。
原本是想回客栈的,只是几人刚上车,就有下人追出来说张韬发了话,叫张不周回府老实呆着。无奈之下只好回到那个距离许府只有不到百米远的国公府。
自有下人去给靳川沐浴换衣服,张不周趁着张韬还没回来,赶紧补觉。昨晚几乎没睡,今日酒席上正襟危坐,精神紧张,此时一放松下来,困得不行。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听见有人高喊着公子,很是凄厉。张不周被吵醒,带着满脸的生人勿近走出房门,循着声音来到前院,看清楚眼前的场景,瞬间睡意全消。
陆升和李大嗣两人被脱去外衣,跪在地上,耿彪正拿着鞭子抽打二人。李大嗣死咬着牙,一声不吭,陆升却是每挨一鞭子就高喊一声公子。张不周看的又急又笑,赶忙上前:“耿叔,这是干什么。”
耿彪让过张不周想要抢鞭子的手道:“国公爷的命令,这两个混账带公子你去寻花问柳,还险些让公子身处险境,实在该打。”
张不周挡在两人面前道:“我当什么事,去康乐坊是我的主意,再说也没出什么事,何必动这么大火气。他们两个不久前才挨了一顿打,今天又来,打坏了怎么办。”
耿彪冷冷道:“就是要让他们长长记性,要是再犯错,就不是一根鞭子能解决的了。”
听出他话里有松动的意思,张不周一只手背在后面,作出快走的手势,陆升连忙拉起还不明白什么意思的李大嗣,溜之大吉。耿彪也没拦着,张不周问道:“我祖父呢?”
耿彪道:“靳县令醒了,国公爷正在找他问话。”
问明了地方,张不周急忙找过去。他对靳川印象还不错,不知道靳川此时只是醒了还是酒也醒了,要是迷糊中得罪了张韬,恐怕自己也说不上什么话。
张不周到的时候,气氛比想象中要好,除了靳川脸上带有一丝紧张和惶恐,还算融洽。见到张不周,靳川脸上一红,头垂的很低。张韬则是冷哼一声,没理他。
张不周也不出声,在下首找了把椅子坐下,听张韬给靳川训话:“在都安做县令,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辛苦的很。夹在老夫和吴家中间,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你这个县令看似清闲,实则无奈。这次修堤的事情,主持的不错。不过接下来的安排,你因为酒醉说了个稀里糊涂。老夫没有许副使那么聪慧,回头你还是拟个文书上来,等我看过以后再做打算。”
靳川连忙称是。见张韬端起茶杯,靳川意识到自己该撤了,站起身来行礼告退,走到门口的时候,张韬好像突然想起来问道:“靳县令,我记得都安县城,好像没有自己的学堂?”
靳川答道:“禀节度使,正是。北城之中,多为吴家人。吴家有自己的私塾,家学渊源,藏书丰厚,不需要县上的学堂。南城有二公子在私塾教授,庄上的孩子们都在那读书。再加上县里这几年银钱上实在紧张,因此就...”
张韬打断他的话:“兴学读书,教化百姓,是你县衙的职责之一。钱的事,回头一并拟文书报上来,趁着人手足,料也足,就将县学一并建了吧。”
靳川虽然稍有不解,不过这毕竟是好事,高兴的答应下来。
等到靳川离开,堂内只剩祖孙二人,张不周还在踟蹰着如何开口,张韬却先发了话。
“怎么样,昨晚的姑娘,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