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城内,今早的气氛有些不太寻常。
往日里虽然巡城兵马司的人也会在街上巡视,可是像今日这般,几乎是倾巢出动后,又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视线凌厉地摆出生人勿近的架势,还是头一回。
卖水粉的摊贩和一个兵马司的人相熟,打趣道:“姜小哥,今日这是有大行动啊。”,往日里喜欢开玩笑的姜衙差却表情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分明说道:“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
悻悻地吃了个闭门羹的摊贩,摸了摸头上的汗。这还是大正月里,怪冷的天气,怎么就出了这么多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街上的人见巡城兵马司的人仍然只是聚集一起,没有动作,也就不再管他们。衙差怎么了,衙差也不能不让大家做生意嘛。兵马司的人穿着盔甲,又沉又厚,阴冷的天气里都出了一身汗,一个小衙差摘下头盔捧在手里,凑到姓姜的身边问道:“头,今天到底是什么事啊,一大早就把大家都叫来,还三令五申必须五人一组,绝不允许有人脱队,什么大行动啊。”
姓姜的闭着眼靠在墙上,半晌道:“兄弟们虽然甲胄在身,不过兵器没全带,锁链倒是带了不少,我猜想不会是什么危险行动,大概是要抓什么人吧。”
小衙差扫了一圈,默默点数了一下:“好家伙,这么多锁链,要拿的人数可不少啊。是哪家高门权贵犯了案,要满门查抄?”
姓姜的道:“这半年来蜀州城里抄了家的高官权贵还少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巳时到,一个腰佩环刀的身形走近,路过之处,所有人纷纷抱拳行礼,口称知事。
燕洵扫过手底下的人,见大家都按规矩分成了五人一组,都老老实实地等着,心里很是满意。做了一个手势后,手下人纷纷跟着他往一个方向前行。
姓姜的衙差一边走一边猜测着目的地,看着路线突然有了想法,只是这个想法太过惊人,让人不敢去想。
姜衙差的猜测在一座桥前得到了证实。名为姻缘的桥头上,燕洵拔出腰间环刀,在风中傲立,朝着一众手下吩咐道:“康乐坊的二管事杨柳,与案犯黄世仁勾结,涉嫌人口买卖一案,现在本司怀疑她康乐坊内窝藏买卖的人口,需要将坊内所有人都带回衙门,严加审问。听明白了吗?”
尽管有聪明的人半路就猜到了,可是听着燕洵说出口,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有衙差小声说道:“那康乐坊可是节度使衙门的生意,咱们这么去搅和,真的没问题吗?”
燕洵冷冷道:“今日的行动,是刘大人的命令。”
不需要再多说,刘大人三个字就足够了。手下人自然无从猜测,这个决定到底是刘表和节度使府衙商议过后得到了授权,还是刘表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的一意孤行,但是作为巡城兵马司的人,他们只需要知道,刘表,是他们最大的头,这就够了。
燕洵举起刀:“持武器者在前,持锁链者在后,若是有人反抗,除了不要伤及性命,怎么处置都可以。记住,我们的任务,是把康乐坊里的所有人都带回去,明白吗”
这一次的回答声响亮而整齐:“明白。”
燕洵挥刀落下,行动。
康乐坊刚刚打开的大门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开门的下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差就冲了进来,吓得她花容失色。衙差们进来以后,占据各个角落,封堵住厅内的人可以离开的位置。有机灵的下人赶紧跑去找管事的报告。
杨柳作为康乐坊的二把手,身份超然,并不在坊内居住,而是在康乐坊后门外有一个小院子。她昨日挨了巴掌,手指又受了伤,再加上心底的气没有发出去,那一向听话的燕洵不知是不像以前那样听话了,还是真的是那公子身份惊人吓到了他,总之没有替她出这口气。虽然早早地就醒来了,可是想到昨天的事已经传开,就不愿意起床去见人,于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还在试图重梦周公的杨柳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得心烦意乱,拖拉着鞋起身去开门,边走边骂到:“你们这群杀千刀的,平日里老娘怎么教你们的,一大早就敲敲敲,催命啊。”打开门看是负责开关坊门的低等下人,杨柳更是气道:“你上来干什么,大门开了没?”
那下人神色慌张道:“鸨母,不好了,来了一群官兵,将坊内大堂给围了。”
杨柳大吃一惊:“官兵,哪来的官兵,哪里的官兵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我康乐坊?”见下人什么也说不清楚,杨柳将她一把推开,随意地收拾了一下头发衣裳,就急匆匆地朝着前院走去。走到后门处,这里也已经被衙差把守,许进不许出。
好不容易到了厅内,杨柳目光扫过,见是巡城兵马司的装束,不禁更多了几分底气。找到一个相熟的衙差道:“今儿是什么风,你们兵马司到我这集体玩乐来了?还不将兵器收起来,吓坏了姑娘们和楼上房里的客人就不好了。你们燕知事呢,昨日还见了。”
燕洵从门外进来道:“杨鸨母,你在找我吗?”
杨柳见到燕洵,急忙问道:“燕知事,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清早的带人堵我康乐坊的门”
燕洵冷哼一声:“今日之事,还是因你而起。黄世仁你还记得吧。”
听到黄世仁的名字,杨柳的面色变了变道:“我说不记得,你也不能相信啊。不过,他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
燕洵道:“他?现在已经不是被抓起来了。”
杨柳没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惊喜道:“黄大人放回来了?”
燕洵道:“他现在不是被抓起来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
杨柳的表情僵在当场,嘴巴半张着,很是吃惊。半晌才回过神来:“黄世仁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燕洵道:“黄世仁被抓,是因为他在蜀州之时,包庇、插手、合谋于人口买卖案,罪孽滔天。审讯他的时候,根据口供来看,有一部分他经手的人口不见了踪影。另外,他家里查抄出来的金银,和他的敛财数量,远不相符,缺少很多。”
杨柳道:“人不见了就去找,金子少了也一起找啊,燕知事这话里的意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丢了人丢了东西来我康乐坊干什么。”
燕洵不急不忙,找了个椅子坐下:“杨鸨母,你和黄世仁是什么关系,需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
杨柳尽管是风尘之地的女子,可是这些年来她又不用亲自以色侍人,早就成了黄世仁的禁脔。此刻被燕洵看似隐晦实则挑明她和黄世仁的关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很是挂不住。急忙说道:“姓燕的,你不要乱讲话,想要污蔑老娘,没门。”
燕洵冷笑一声道:“是不是污蔑,待我巡城兵马司的人将此处人口物资搜查个彻底就知道了。”
杨柳咬牙道:“姓燕的,这康乐坊是何处的产业,需要我提醒你吗?”
燕洵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提醒了。”
见他心意已决,杨柳知道事不可为,虽然坊内养了几个会点武艺的健妇,欺负欺负喝醉了的客人还可以,对上这些执兵戴甲的衙差,就不够看了。杨柳哼了一声,转身向康乐坊原有的人道:“都下来吧,跟他们走。我倒要看看,请神容易,这送神该有多难。”
楼上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燕洵高声道:“诸位,若不想被我这些粗鲁的手下伤了人,就请配合一下,自己下来吧。”见有人想要进屋收拾东西,又说道:“还请诸位,除了穿戴好衣物之外,不要携带任何财物。”
见楼下的衙差们虎视眈眈,一众姑娘也只能照着杨柳和燕洵所说的,乖乖下楼来。手下人想要将铁链给她们捆上,燕洵看着一个个瘦弱的姑娘,吩咐到除了那几个会武艺的健妇,剩下的就看管着带回去就行了。
正在清点着人数,姓姜的衙差凑过来,在燕洵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燕洵的眉头皱了起来,随后不耐烦道:“给他们找几个斗笠,带黑纱的那种,让他们从后门走。”
姜衙差领命而去,随后买了几顶斗笠回来,匆匆上了楼,不久就领着几个衣着显贵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人走下来顺着后门离开了。
杨柳见此,不禁嘲笑道:“我还当你燕知事多硬气,还不是怕得罪人。可惜啊,已经晚了。刚刚走的这几位,可都是有身份的,你让他们这么丢脸的从后门走,以后铁定要找你的麻烦的。”
燕洵朝着左右道:“她怎么还在这,作为重要嫌犯,严加看管,给她把锁链枷锁都带好,赶紧带回去。”
杨柳似乎有点不敢相信道:“姓燕的,你连我都想抓。”
燕洵笑了:“你这是什么话,没有你,抓她们有什么意义。”
杨柳道:“我是康乐坊的管事,是节度使衙门选出来的,我不是你口中的嫌犯,若是怀疑我有罪,那也该节度使衙门来管我,轮不到你巡城兵马司。”
燕洵道:“今天,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非拿你不可。带走。”
杨柳本还想骂骂咧咧,只是沉重的铁链和枷锁往脖子上一戴,头都被沉得坠了下去,说不出话来。
看着康乐坊的姑娘们排着队往外走,燕洵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招手叫来姓姜的衙差嘱咐道:“悄悄问一下这些人里,谁叫宋念卿,将其和她妹妹与这些人分开,单独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