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沧澜夸张地笑道:“瞧你说的话,哪里还有半点世外高人的样子,黄鼠狼给鸡拜年,我是黄鼠狼,那你是鸡?”
无为道人气得把拂尘上的马尾长毛都薅掉好几根:“别怪老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莫要老道真的翻脸,到时候闹得难堪起来,对谁都不好。”
秦沧澜翻了个白眼:“这又不是你的地盘,实话告诉你,除了想见你之外,老夫还受了张韬的委托,要保护他这宝贝孙子去南唐给贺寿,所以啊,你想赶我走是不可能的。不过呢,老夫也不会呆上太久,等那小子帮你解决了鼠疫,我们就要离去了。”
说回到鼠疫,无为道人忍不住又心情低落:“老道一定会让那天早点到来。”
秦沧澜挑眉道:“再好不过,和你呆在同一屋檐下的时间太长的话,搞不好我会变成疯子。”
无为道人道:“我看你早就已经疯了。”说罢转身离去,回厢房去看灶上的药。
秦沧澜呆站原地发愣,半晌道:“是啊,我可能早就已经疯了吧。”
周沐即便有些不情愿,却也知道眼下和谷雨等人一起行动是最好的办法。之前和李欢歌两个人从大路绕过来,耽搁了不少时日,这次想快速追上他们,只能选择从难行的蜀道穿行。将大小事宜向刘璋交代好以后,众人随即出发。刚刚走出不到一天,骇人的景象出现眼前。
原本还能数马并行的蜀道,已经被崩塌的山体覆盖,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陆升看了一阵道:“应该就是最近崩塌的。”周沐悲从心生,几乎要瘫倒在马上;“欢歌”
谷雨和白露急忙扶住她,轻声安慰:“周姑娘不要急,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查看清楚,一点点的痕迹都不放过。”
做过斥候的程耳率先出动,带着跨下的马闪转腾挪,翻过了障碍扬长而去,其他人则在眼前的堵塞处寻找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周沐尽管忧心忡忡,可还是放松了不少,至少目前这一处,没有发现任何不好的痕迹。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程耳打马返回道:“前方像这样的崩塌还有四处,其中一处,发现了李姑娘的马,看样子是被滚石击中,已经气绝了。再往前的路上,有崩塌发生以后驾马行过的痕迹,再往前最大的障碍处,又发现一匹被掩埋在石头里的马,不过没有人受伤或者出事的痕迹。”
听到前面的话,周沐几乎要昏厥过去,等到程耳全部说完,内心倒是又升起几分希望:“这么说,没有发现欢歌他们的踪迹?”
程耳沉思片刻道:“路上的马蹄印很乱,据我推测,是有人在事故发生之时赶回来救人,并且成功了,至于救下来以后的去向,因为受障碍所限,无法探查。”
谷雨道:“有秦老前辈和我家公子在,总不会放任公主殿下出事。周姑娘,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要坚持住,相信公主殿下一定会无碍的。”
周沐道:“一个老匹夫,一个隐瞒身份的小人,会有那么好心?”
白露气道:“说到隐瞒身份,你们不也是一样?哪来的底气嘲讽别人。告诉你,我家公子的为人我们很清楚,就算是陌生人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出事,你不要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沐被说的脸色通红,强硬道:“是不是真的,总要找到人才知道。现在路被堵死了,怎么找。”
谷雨和程耳问询了几句,皱眉道:“若是没有马匹,咱们还可以徒手攀越,可是现在要想急行赶路,马匹是万万不能没有的。唯一的办法,是绕道而行,路程上会有所增加,不过胜在道路平坦,想来只需多费上两天的时间。”
事不宜迟,众人调转马头,寻找着可以绕行的路,程耳刚刚的搜寻中已经有所发现,山谷底的河流边,有人走过的痕迹。尽管看起来都很镇定,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一片阴霾,在没有见到本人之前,任何好的坏的猜测,都有可能是真的。
李欢歌和三人分开后,心情莫名的低落。张不周他们不再需要,就将两匹马都给了她。骑着一匹,后边跟着一匹,李欢歌喃喃自语:“明明是大小混蛋,本公主为什么要为他们担心。那个臭小子还大言不惭地说不想迎娶本公主,真是狂妄。只有本公主拒绝的权力,哪有他不同意的份。更何况他还敢说,敢说...”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李欢歌俏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登徒子,等再见到你非狠狠教训你不可。”
料理完病人的不白回到厢房,见到张不周和不干,很是开心。草草地叙了旧,不白叹息道:“不周啊,你何苦要来。”
张不周笑道:“这样的话我已经回答过三师兄一次了,二师兄不用再说了。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我真的能想出办法来呢。”
不白道:“你打小就鬼点子多,说不定真的能有办法。这该死的瘟疫快些结束吧,这段时间大家都要崩溃了。”
张不周看了看躺在床榻上呼噜震天的大师兄不明:“咱们这么说话,他都不醒吗?”
不白笑道:“大师兄倒是好福气,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睡得着。”话刚说完,不明突然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人。
张不周试探着叫了一声:“大师兄?”
不明眼珠转了一圈道:“不周你叫我啊,是不是要开饭了,今日吃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回答,不明的呼噜声又响了起来。张不周哭笑不得道:“看样子是在做梦。”
见不干想要摘下口罩,张不周急忙劝道:“别摘了,就戴着睡觉吧。”
不白好奇问道:“你们两个戴的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脸上长东西不敢见人啊。”
张不周笑道:“这叫口罩,可以遮挡鼠疫,戴着吧,怎么说也安全些。明天起来给你们也每人做一个,大家都戴上。”
三人挨着不明躺成一排,不白道:“你这么害怕呀。”
张不周道:“当然了,我可是很怕死的。”
不白笑道:“那你干嘛还非要来。”
见他没答话,不白以为他睡着了,翻身吹熄蜡烛,张不周悠悠道:“我怕死,可我更怕你们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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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不白仰面躺着,突然就笑了。
“睡觉吧。”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着不白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无为道人问道:“怎么搞的,你们师兄弟几个也没分开太长时间。有这么多的话要说吗?”
不白一脸怨念:“徒儿宁愿秉烛夜话。您是不知道,大师兄,三师弟和小师弟三个,昨晚的呼噜声一个比一个响亮,我根本就睡不着。”
无为道人叹息一声:“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不干和不周想来也是昼夜赶路,很是劳累。”
屋内,睁开眼的不明先是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桌子旁坐着两个人影,定睛一看惊喜道:“不干你回来啦,还有不周,你怎么也来啦。说来也巧,作业我还梦到你们两个了。”
张不周和不干对视一笑:“那可真是巧了,梦变成了现实。除了我们两个,你还梦到什么了。”
不明吧唧吧唧嘴道:“还梦到不周师弟整治了一桌好菜,吃的那叫一个香。”
张不周笑道:“等此间事了,我一定为师父和几位师兄做些好菜,看你们几个全都瘦了。”
不明叹息道:“有什么办法,鼠疫来势凶猛,连四师弟都倒下了,我们几个又哪来的心思吃饭,更不用说每天还要不停地照顾这些病人,不瘦才怪。”
张不周道:“会好起来的,来,先把这个戴上”
在向无为道人解释过后,精通医术和病理的老道士很快就认可了口罩的存在。众人吃过县衙送来的稀粥后将口罩带好,一起进了大殿。
目光扫过,粗略一数大概有将近六七十号病人,不净也赫然躺在其中。张不周问道:“师父,这些人的症状是否都类似。”
无为道人摇摇头:“不一样,这正是我感觉最奇怪的地方。你看,大殿中最左侧的这些,身上有多处红肿,发热,剧痛,病情较轻;中间的这些,主要是发热、咳血;而右边的这些,除发热外,还会呕吐、便血,最可怕的是,这一类病人死后尸体呈紫黑色,甚是可怖。而这一类也是发病最凶的,只要倒下,三日内必死。”
张不周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对无为道人感到赞叹,不愧是经验丰富医术高超的老神仙,就这一手区分不同症状进行观察就足以让当世的很多郎中自惭形秽了。前世的时候,华夏在进入新社会后基本没有受到鼠疫的困扰,反倒是自己在非洲当雇佣兵的时候,那个落后而危险的地区,鼠疫常年泛滥。而根据刚才无为道人的描述,确实也符合前世时所见过的几类鼠疫患者症状。“师父可曾用过什么药。”
无为道人道:“我拟了几个方子,可惜都没有奏效。”
张不周心里想着,如果有链霉素、庆大霉素、氯霉素之类的抗生素就好了,以这个世界的人没有经历过抗生素的身体素质,保管好的飞快,可惜没有。只有类似于中医这样的手段,但是中医的方子,讲究君臣辅佐,一时半会想调配出一个正合适的方子来实在难如登天。
张不周非常纠结,前世在非洲的时候,因为被鼠疫吓到,特意上网查过各种偏方,其中针对不同症状的中医药方他还真看过,可惜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大概的药材。想了半天,张不周还是说道:“师父,我这倒是有几个方子,是我在国公府上的孤本里看到的,不如我将能记得的写下来,您再补充补充?”
无为道人大喜过望:“真的?快快说来,且待我看看”
不干加入了和两位师兄一起照顾病人的行列,满地的呕吐物,还有一些失禁的,大殿中的味道恶臭难闻。张不周发明的口罩能不能抵挡疫病不清楚,至少能挡住一些臭味。
“生石膏、生地、黄连、连翘、赤芍...师父,我只能记得这几样。”看着无为道人满是期盼的目光,张不周不好意思道。
无为道人倒也不急,拿过记下的药名端详着:“这几位药材,主治清热解毒,倒也算对症下药。我之前的方子里也用了这些,可是收效甚微。”
张不周道:“其他几味想不起来了,但这几味肯定是有的。师父不妨在这几味药材的基础上尝试添加其他的,根据不同症状再对症下药。”
无为道人思索道:“不错,能够确认几味药材就已经省去很多麻烦了。”
张不周继续道:“师父在添加药材以后,不妨针对同一症状的不同人使用不同的药方,再进行观察,看有什么区别没有。对于有效的药方再行斟酌。”
无为道人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将同一药方给所有人都服下,并且做好记录,对于其中效果显着的药方再行斟酌,肯定要比同时给所有人服用同样药方更好。“徒儿,你看的孤本叫什么,回蜀州后可否容为师一观。”
张不周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哎呀,上次我看完以后随手就扔了,不知道放哪里去了。”看到他的样子,无为道人笑道:“还是那么毛毛躁躁”
张不周嘿嘿傻笑道:“师父,您的医学功底深厚,我就不给您添乱了。来的时候我听守城门的士卒说,所有和老鼠有过接触的人都被关在大牢里,病死的尸体也都放在了义庄,这样子可不行,容易出问题的。”
无为道人习惯性地想要捋一下胡子,一伸手才发现被口罩挡住了,哑然失笑道:“你做的这个东西还真是奇怪。会有什么问题?”
张不周严肃道:“我想师父您也看出来了,这个鼠疫不光是老鼠能传染,患病的人也是可以传给其他人的。具体的道理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您只要知道它可以通过喘气、吃饭、喝水,甚至是拉屎拉尿都有可能传染,哪怕是死掉了以后身上也是带有毒性的。但是有一个问题在于,并非所有和老鼠、和病人有过接触的人都会患上这个病。所以...”
无为道人大惊失色:“所以将所有人全部关在一起,可能会让那些没有被老鼠传染的人,反倒被其他人传染上?”
张不周点点头。
无为道人痛心疾首道:“老道我作孽啊。这个主意还是我帮着县令拿的,还不知有多少原本可以平安无事的人因为这一决定染上病祸,为师,为师万死难辞其咎啊。”
张不周急忙劝道:“师父也不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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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自责,您非圣贤,对这个病又不了解,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可以说是不成办法的办法,毕竟到底那些人会不会被传染谁也不知道,也许他们本来就已经患病了。”
无为道人道:“你不要劝我了,错了就是错了,为师还没有老糊涂,这点担当还是有的。眼下你先去解决此事,等此间事了,为师若是能苟活下来,再行赎罪之事。”
张不周神情黯然,无为道人的性格他很清楚,这件事其实严格说起来,并不是他的错误,毕竟一个新的瘟疫出现,没有人了解它的情况。可是无为道人行医多年,活人无数,被大家奉为活神仙的他,因为这一个错误的决定,可能陷入“草菅人命”的指责当中。
来到院中,张不周沉声道:“秦剑神何在?”
西南角的桂花树上,秦沧澜悠悠道:“小子,你找我有事。”
张不周来到树下,只见秦沧澜躺在树干上,正在喝酒:“前辈倒是好雅兴,不过连下酒菜都没有一碟,干喝岂不是无趣。”
秦沧澜嘿嘿一笑:“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旧友重逢,即便不能乘兴对饮,也足够老夫自己大喝一壶了。”
张不周道:“旧友重逢?可是我看我师父好像并不怎么欢迎前辈的到来。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旧怨啊。”
秦沧澜嘟囔着从树上跳下:“牛鼻子老道的怪脾气你应该也是清楚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都已经忘了,偏偏他记得清楚。也就是我不跟他计较。你找我有事?”
张不周正色道:“正是,小子有事要做,不过可能会有人阻扰,需要前辈从旁照应。”
秦沧澜又大喝了一口:“你小子事还挺多,要不是想收你为徒,老夫才懒得管你这些事。”
张不周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昨日路过的县衙。虽然富顺县是穷乡僻壤,可毕竟和渝州城离得不远,这不大不小的县城里,与渝州的权贵攀亲附势的不在少数,这些人不去渝州城里做那遍地都是的“凤尾”,偏偏选择留在富顺县做“鸡头。”士绅土豪,说的就是这些人了。鼠疫来袭,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程才都一视同仁地带走。这难得的硬气,换来的就是不停的施压。县令又如何,你手下的几十个衙役,一半都是我们的亲戚。真要惹急了我们,看你使唤谁。
在这种境地下,程才每日都龟缩在衙门里不敢出去,生怕哪家按捺不住半路把他堵了讨说法。可是即便躲成这样,麻烦还是会找上门,手下人来通报,县衙外有一大一小两个蒙面人求见。
程才疑惑道:“他们说自己的身份了吗?”
衙役回道:“那年轻些的,说是老真人的五徒弟,来找县尊有要事。”
程才道:“不是来找事的就好,请进来吧。”
等到戴着口罩的张不周和秦沧澜出现,程才好奇道:“老真人自打来了以后,一直都是四个徒弟随身,从未听说过你这个五徒弟?摘下面罩来让本官瞧瞧”
张不周道:“程县令,听我师父说,你的表现不错,至少在对鼠疫的管控上,措施还算有力。只是有些手段恐怕用错了,我是来帮你纠正的。”
一旁的衙役听张不周说话如此狂妄,连忙呵斥道:“大胆,就算你是老真人的徒弟,也不可对县尊如此无礼,我看你是想吃板子了。”
张不周没去理会他,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扔到程才的桌子上:“我没有时间和程县令讨论这些小事,看过这块令牌以后再说。”
程才使了个眼色制止住想要动手的衙役,眼下整个富顺县的安危还要系在无为道人的身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五徒弟”没必要得罪。拿起那块令牌,正面是一个张字。
张?哪个张?疑惑着翻过令牌的背面,镇国公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程才如同令牌烫手一般,直接掉在了地上,当啷一声响。程才哆哆嗦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堂下拱手行礼道:“下官渝州富顺县令程才,见过镇国公府,呃,不知是哪一位大驾光临。”
张不周连忙将他扶起:“小子只是一介白身,当不得大人如此大礼。回程县令的话,小子张不周,家父张二良,家祖张韬。”
张不周自幼上山修道,本来鲜为人知,可谁让去年夏末秋初那场人口买卖案的影响太过深远,张韬有意借拆蜀军的台来给独孙张不周搭架子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是富顺县都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张不周纵横跋扈嚣张至极,而张韬对他更是宠爱有加,一言不合就将剑南道大大小小的官员连根拔起了几十位之多。
程才道:“原来是张公子,下官属实失礼了。不知公子为何而来呀。”
张不周拿回令牌道:“我不是说了嘛,大人还是自称本官的好。无为道人真的是我师父,我是为了鼠疫来的。”
程才紧张道:“可是节度使大人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特派公子来问罪的。下官知罪,治下死了上百号人,实在是下官无能。可是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呀,这瘟疫来势汹汹,连老真人都没有对策,下官就更没辙了。”
张不周无奈摇摇头道:“程大人,你能不能认真听一听我的话。我说了,我是为了鼠疫来的,不是来耍威风的,更不是来治你的罪的,就算你有罪,也会有专门的官员来找你。更何况,就目前来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程才喜出望外:“谢谢公子夸奖,下官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张不周道:“闲话少说吧。程大人,眼下当务之急有两件,第一件事是将大牢内关押的百姓加以区分,重新安置;另一件事,义庄存放的病死尸体,不能再放了。”
程才为难道:“这第一件事倒是好办,可第二件,下官现在找不到人手去安葬他们。”
张不周摇摇头道:“并不是要安葬。这些人虽然死了,可是身上的细菌,嗯,换个说法,身上的毒还没解掉,如果下葬,这些毒还会继续扩散,导致新一轮的传染。”
程才问道:“那该怎么办。”
张不周目光坚定地看着程才,一字一顿道:“这些尸体,有一具算一具,全都要烧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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