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秦沧澜说出那三个字,齐昆仑道:“这个名字其实是有来历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接受的训练非常严苛,在整个过程中,将军设置了一个极其厉害的假想敌。缚神卫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假想敌出现时,让他束手就擒。这个训练持续了两年,有一天,当今皇上亲临,在看过我们的训练以后,不发一语地就走了。随后缚神卫就化整为零,被分配给了各个皇室成员做随从。有一次我问大将军,为什么不再练下去。将军告诉我,皇上对我们的实力嗤之以鼻,认为我们根本不会是那个人的对手,还敢叫什么缚神卫,让人笑话。”
秦沧澜却笑不出来:“以你一品下的实力,能和你一起被选上训练的,也不会是等闲之辈。一群一品境高手,加上结阵练习,相互配合,居然不是某个人的对手?那皇帝的假想敌到底是谁?他不会真的以为世上有神吧。”
齐昆仑道:“想不出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曾经猜想过很多人,连你我都猜想过,不过我对你有所了解,一是你不会与皇室产生纠葛,二是你的武功,也没有到这么需要严阵以待的地步。最重要的是,江湖都说你被人击败死了。”
齐昆仑的话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秦沧澜脑海中的混沌,一个人的名字和身影从眼前闪过。“是他,一定是他,那皇帝防的人,是他。”
秦沧澜似乎被吓到一般大喊大叫着,齐昆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老秦,老秦,你冷静点,你说的是谁啊。”
秦沧澜的眼神里,迷茫,愤怒,疑惑,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半晌,像是如梦初醒般道:“姓齐的,你觉得我的武功怎么样。”
齐昆仑道:“二十年前的你,就已经是一品中,一只手已经触摸到一品上了。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想必你早已达到武道巅峰了吧。”
秦沧澜叹息道:“如今的我,只是二品巅峰的伪境罢了。”
齐昆仑瞪大双眼不敢相信,随即想到了什么:“当年你被人击败,并没有死,而是境界大跌,藏了起来?能让你二十多年不能重回一品境,那人对你造成的创伤可以想象。老秦,他到底是谁?”
秦沧澜苦笑道:“我答应过他,不能将他的身份说出去。不过老齐,如果将来你遇到那个缚神卫的假想敌,什么都不要想,跑就是了。如果皇上的目标真的是那个人,你们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齐昆仑喝了口酒,抱怨道:“你都不肯说那人是谁,我要怎么判断”
秦沧澜道:“相信我,当你遇到他,你就知道,就是他。”
齐昆仑不想遇见那个人,他现在有妻有子有家,虽然没了江湖人士的放荡与潇洒,却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期盼。人活着,总要有点盼头,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秦沧澜道:“今天你在九龙关口,出手伤的那个年轻人,是我的徒弟。”
齐昆仑笑道:“小伙子不错,长得一表人才。不过这功夫嘛,还需要好好磨练磨练。”
秦沧澜点头道:“确实。我才收他入门没多久,这小子天分蛮高,就是没有几分心思放在练剑上。今天被你出手两拐打进江里,不知道能不能激起几分斗志。”
齐昆仑道:“我下手时心里有数,虽然力道不小,但是是为了将他打进江里,只要他不是非要反抗,不会受什么伤。你怎么会突然想到收徒?之前不是说宁可将一身剑道领悟白废掉,也不会传给沽名钓誉的后来人吗?这小子哪里被你看上了眼。”
秦沧澜捧起酒坛,将最后的一点酒倒入口中:“虽说这小子天分不错,不过也没到让人惊艳的地步。就这么一个徒弟,还是我死缠烂打着硬要当人家师父才成功的。本来我也没打算收,是受人所托。后来又发现这小子居然是无为那牛鼻子老道的亲传弟子,那就更值得一收了。”
听到无为道人的名字,齐昆仑正色道:“仙师还健在吗?”
秦沧澜哈哈笑道:“老道不仅还活着,活得还好着呢。依我看,活得比你还得长。”
齐昆仑也不以为意:“仙师道法高深,武艺超群,又有慈悲之心,活得比我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哎,只是我今日奉命行事,冲撞了仙师的弟子,只盼仙师知道此事以后不要怪罪于我才好。”
秦沧澜鄙夷道:“你这瘸子,只记着那张不周是老道的徒弟,忘了他也是我的徒弟了吗?”
齐昆仑也将坛中酒喝尽,豪迈道:“怎么,不服气,想报仇,瘸子就在这,要我称称你现在的斤两吗?”
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相视大笑。
齐昆仑留下最后一句劝告:“四皇子赵楷,为人睚眦必报,被他记恨上的话,不死也会脱层皮。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下次见面如果四皇子有令,我还是会出手。别这么看我,我既然吃的是皇粮,就要明白皇家最大的道理。毕竟,我老婆孩子都在人家手里。”
旧友重逢的喜悦突然就被冲的一干二净,秦沧澜看着齐昆仑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路的尽头,忍不住一阵悲愤,曾经仗义行侠的江湖人,如今居然成了拖妻带子的公家人,身份的转变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当年的那份心气被磨平了。
李煜的寿诞虽然是在三天后,却是从今天就开始了庆祝。整个青州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就连路上跑的马车上都挂着一朵红花。酒楼,茶肆,客栈,通通爆满。李欢歌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有这座庄园,张不周等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落脚地。
谷雨的效率很快,那艘大船卖了将近两万两的好价钱。比价格更让人意外的是,那购买大船的人,不是商贾,是南诏的使臣。凌国虽然和南诏有旧怨,不过毕竟已是往事,两国现在是握手言和的态势。更何况大家这次在南唐相遇,是为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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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除此之外的事情,干脆抛在脑后不去想。酒场是酒场,战场是战场,不能搞混了。
俗话说手中有钱心不慌,张三恭给的十万两支出了以后,张不周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穷家富路,在家怎么都可以,出了门要是没有钱,还真是恐慌。现在两万两在手,张不周也就放心大胆地让众人出去买买买,全都由自己报销。
礼部尚书孙霄霆自从那日一别之后再未出现,只是差人送了寿宴正席的请帖。张不周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不值得一位二品大员如此亲近,那天孙霄霆之所以热情相待,多半还是看在李欢歌的面子上。
和想象中的简单吃个饭不同,李煜的寿宴要从早上办到晚上,日出而兴,日落而息,象征着与天同寿。张韬准备的寿礼,已经被刘璋押着送往了南唐的鸿胪寺,据刘璋回来禀报,送礼物的车队,在鸿胪寺外排出长队,将两条街堵的水泄不通。原本以为张韬的十车寿礼已经够拿得出手了,可是和那些真正的大手笔相比,远远算不上什么。就拿凌国来说,光是礼单就厚厚一叠,若是摆在地上,几乎是半人高。
张不周咋舌道:“过个五十寿诞而已,就能收这么多银子。那等到五十五大寿,六十大寿,六十六大寿,还不得再翻上几翻。”
躺在长椅上哎哟哎哟叫着的白露道:“公子您不知道,南唐是出了名的富庶,寻常的礼物,人家根本就看不上眼。如果不能出奇制胜,就只能靠量将其他人比下去了。”
张不周笑道:“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性质那么高,怎么回来变成了这副样子。”
白露道:“逛街的乐趣,归根结底在于一个逛字,而不是在于买。南唐不愧是天下第一行商圣地,各种各样难得一见的货物,在这里都只是寻常。我虽然没买多少东西,可是过足了瘾。就是这脚有些受不了,酸痛得很。”
谷雨道:“谁叫你跑那么快,别人都是一家家精挑细选,你倒好,走马观花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坊市间做贼,匆匆而过。”
张不周将寿宴请帖递给谷雨:“我估计是因为人数太多的缘故,每人只能带两个侍从参加,你们商量一下,谁跟我去。”
说是两个人,谷雨毋庸置疑地就要占去一个名额,众人如果要争,就只有一个名额可以抢夺。
男人们率先表态,程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李大嗣则是憨厚一笑:“我去过那种宴席,根本吃不饱。”陆升忍不住笑道:“你这呆子,你以为这种宴席是让你往饱里吃的吗?礼仪懂不懂,风度懂不懂?”
李大嗣拨开他的手:“你懂,你懂你去啊”
陆升正要说话,瞥见白露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眼神里隐隐透着凶光,只好讪讪道:“嘿嘿,还是让两位姑娘去吧。人家皇宫禁地,我们这群男人行动也不方便。”
白露嘴角露笑:“算你识相,等我回来会给你们好好讲讲有多热闹的。”
还没等白露的笑容消失,一道声音传来:“小丫头,这皇宫的寿宴,你去不得。”
白露冷冷道:“我去不得,难道让你这个糟老头子去吗?”
白露口中的糟老头子,正是打进城以后就消失不见的秦沧澜,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秦沧澜难得的正色道:“丫头,我不是在跟你说笑。要想你家公子能从寿宴上全身而退,就只能我跟着去。”
听他说的郑重,张不周和谷雨对视一眼,秦沧澜这样说,不会是无的放矢,一定是有原因的。
张不周咳嗽一声:“白露,你不是喜欢逛街嘛,这次就不拘束你了,让你逛个够。”
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张不周既然给了台阶下,白露只得不情不愿道:“不去就不去,当谁稀罕。”
谷雨打圆场道:“虽然不能入皇城,不过南唐在青州城中也准备了不少的庆典活动,据说不少店家都会趁着这个机会将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兜售,回来时路过的酒肆说了,光是三十年以上的陈酿这次就要摆出十坛来。”说到这里,众人齐齐地看向秦沧澜,可是老秦却一反常态地没做任何反应,似乎连美酒都不能动他的心弦。
等到众人退去,张不周轻声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吗?”老秦双眼紧闭,斜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话。张不周感到奇怪,走近一看,不禁苦笑不得,原来秦沧澜酒醉难熬,已经睡着了。
天气热,也不用担心着凉,张不周将房门关好,转向房后的竹林闲逛。
也不知道李欢歌住在哪里,看她那么轻易就出现在自己的屋内,事后又飘然离去,想来住的一定不会太远。
想起李欢歌的话,张不周不禁皱起眉头:和预想的一样,南唐从国主到朝廷官员,哪怕是应该天真烂漫不管俗事的公主,其实都对如今的形势心中有数。只是看起来,李煜似乎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意图通过姻亲关系,将南唐和凌国的关系稳定在现状上,说是痴心妄想有些过分,用自欺欺人就合适些了。
凌国这次的贺寿队伍,两位皇子联袂而至,礼数不可谓不周全,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无疑是在给南唐吃上一颗定心丸。只是为赵楷加封的楚王和江南道节度使一职,却让所有事情都变成了欲盖弥彰。赵光突如其来的四子封王,将本就不甚清晰的凌国朝堂,尤其是皇储之事搅得更是混乱,赵楷看似可享两国之力,得天独厚,只怕是过犹不及,生出祸患啊。
想到这里,张不周不禁苦笑起来。南唐家大业大,哪轮得到自己这个外人操心,相比于赵楷,赵隶才是自己绕不开的麻烦事。倘若有朝一日,赵隶真的顶替张韬接了剑南道节度使一职,自己就是张家的罪魁祸首。
凌国的朝制,大部分是仿前朝而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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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作为朝堂框架的三省六部制以外,最为重要的,便是前朝所创用于招揽天下英才的科举制。
大成享国祚数百年,期间崛起无数世家门阀,通过察举制,将朝廷官员的任命掌握在了手里。为了打破这种趋势,大成制定了科举制,以考定官。这种制度虽然看起来有些用处,实际上收效甚微。因为能够读的起书,用的起纸的读书人,大多都是家境优渥的世家子,对于出身贫寒的学子们来说,光是束修就已经是天大的压力了,又哪来的银子去采买书籍和纸张笔墨?更不用说,满朝官员,能够出题给天下学子的,无一不是饱读经书的世家人,一家人里既有裁判又有运动员,这种看似公平的制度,怎么可能真的公平?
赵光难得的收到好消息,礼部上书,从去岁起要求全国上下各州府县,必须修建官学的事宜,终于已经全部完成。为了这件事,凌国付出了将近半年的赋税,这还不算日后学堂运行起来,发给官府讲师的钱粮俸禄,是笔看似细水长流实则触目惊心的大数目。只是修建官学的提议,在朝堂上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力就轻松通过,就连当初还在户部尚书位置上,最擅长精打细算也最是小气的赵守正,都不说二话地举双手赞成。
“朕初登大宝那一年,开了恩科,元丰三年又开了一次科举,按照三年一次的惯例,今年又是开科举的年份了。现在看来,前两次的科举,简直是笑话。朕将那几百个人名翻遍,竟找不到一个出身于世家门第之外的读书人。”虽然收到了好消息,赵光出口的话却还是满满的抱怨。
吴骧虽然身体不佳,还是坚持着守在赵光身边,听他说到这里,忙接话道:“皇上说的是,这天下,是姓赵的天下,不是那五姓七望的天下。若是有朝一日,朝堂之上尽是同姓,那皇上您,可能会受到多少蒙蔽就不可知了。”
赵光点头道:“说的对,也不对。五姓七望一说,虽说由来已久,不过在朕看来,只是坊间谣传。别的不说,光是胶东道的林家,当年号称胶东第一姓,现在如何了?连本家的子弟出头无望,都跑来泰安城找当年不被林家家主看得起的张一温,以谋出头了。百年征战,底蕴多么深厚的世家都被消耗的差不多了。这两次的科举,之所以会落得这个结果,其实问题不是出在世家的身上,是出在朝廷的身上,这也是朕决心在凌国上下修建官学的原因。”
“上次科举之所以尽是世家子上榜,不是因为他们书读得多,读得好,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读什么书,怎么读书。寒门难出贵子,是因为他们哪怕有凌云志,也没有跻身处。”
吴骧躬身道:“陛下心系子民,实乃天下之福。”
赵光嘴角带笑,手指虚点:“你呀,越来越滑头。朝臣们溜须拍马的本事你少学,我身边说真话的人啊,可是越来越少了。”
吴骧道:“奴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半点夸张啊。”
赵光很给面子的开怀大笑,只是笑到一半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舒缓过来,驻守殿外的小黄门进门来报:“启奏陛下,燕王殿下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宣他进来吧”
赵光的第二子,现任国子监弘文馆掌馆的燕王赵行,往常也是这间殿内的常客,不过大多时候,是为了给作为皇帝的父亲进言而来。像今日这般被皇帝主动召见而来,却很是少见。
相比于赵光面相中的刚毅,赵行更像其生母,娴贵妃的气质。温和如玉的赵行甫一成年,便在宗正寺的主持下娶了一位出身不高,但家世清白的小户之女。成亲以来,虽然那女子至今膝下无所出,可赵行与她依然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宗正寺几次建言要他再纳上两个侧妃,都被他拒绝了。前段时间赵行感染风寒在府养病,因此错过了成为唯一一个可以在朝堂之上亲获加封王位的皇子的机会。等到赵行知道了旨意,竟然像一名普通的官员一样,连上奏折,言称自己德行尚浅,不肯接受王位和节度使之位的册封,只是被赵光丝毫不留情面地狠狠训斥了一番。这个消息传出来以后,朝中很多持观望态度的大臣,都忍不住按照摇头。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和其他皇子自称儿臣不同的是,赵行一向只自称“臣”,也不尊称父皇,而是像朝臣一样,规规矩矩地称陛下。
吴骧提醒过几次,见他依旧我行我素,也就随他去了。好在赵光对此并不很是在意。
“起来吧,不用这么拘礼。今天找你来,既有公事,也有私事,先说私事,你三弟远赴南唐,返程之日还遥不可及,你最近没事的时候,可带王妃多入宫中,以宽解你母妃思念之情。”
赵行应下。
“公事嘛,与你国子监和弘文馆有关。你在国子监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何见解?”
换做寻常官员,大概会有百种委婉说法,只要是在官场上修炼了几年的大小狐狸,恐怕都不会像赵行这般回答:“臣观国子监,无论祭酒,讲师,学子,俱喜空谈议政,做锦绣文章,词藻华丽却空洞无比,全是无病呻吟。若说我朝政治不清,朝纲不明,使贤人无以出仕以致怀才不遇,此番酸词尚可理解。可陛下自登基以来,广开言路,吏治清明,无半点不公不平之处,故臣以为,国子监中之风气,于国无益。”
“那弘文馆呢”?赵光对赵行的回答,似乎不出所料。
“臣创立弘文馆以来,力主将诗文并行,前者抒情叙景,重在平仄和韵脚;而后者则不拘一格,但求将事说清,将理说明。”
赵光道:“朕让你去国子监,执掌弘文馆,现在看来是个正确的决定。赵行,朕现在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办,有没有信心。”
赵行俯身在地,行君臣之礼道:“臣赵行,必竭力为吾皇分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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