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张不周等人进府的时候,白照正在府上的花园里欣赏表演。身旁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女,或轻摇蒲扇,或揉肩捶腿,好不享受。
张不周一点也不见外地走到他身边,抄起一块西瓜就啃。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知道白照用了什么法子,这大夏天的,西瓜竟然冰凉爽口,一块西瓜吃下去,暑气尽消。
白照宛若亲祖父一般,和颜悦色地看他吃完才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寒瓜嘛,国公府上没有?”
张不周摇摇头:“还真没有。祖父上了年纪以后,对口腹之欲就克制了。府上日常的吃穿用度,一切从简。”
白照嗤之以鼻:“人活一世,要是连吃都不痛快,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他就是个死心眼,苦了半辈子,到老了还不享受。”
张不周嘿嘿笑道:“他可没有您老人家潇洒。”
白照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四下无人后面色严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张不周看看自己身上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破烂衣服,这几天还真是受了不少的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顺了顺思路,从长江上与两位皇子的船只发生冲突开始讲起,说到林中大火逃生。说起来,这段时间还真的是跌宕起伏。
白照一直没有打断,听到张不周对黄树等人幕后主使的猜测,也不禁变了脸色。等到张不周讲完后说到:“事关重大,你这个猜测最好还是不要对别人说了。这些事,有没有传递消息给你祖父?”
张不周摇摇头:“我身边没有合适的人了。没敢贸然传递。”
白照沉声道:“这是对的。还是你回去以后方面跟他说清楚才好。”
张不周明白他的意思。一位国公之孙,点明一位皇子对其痛下杀手,若是消息走漏,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原本有理的一方,反倒容易被人指摘。诬陷皇子可不是小罪名,皇权神圣不容侵犯,不是说说而已的。
白照道:“原本还想留你在这多呆一些日子,既然有这么大的事,你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张不周点点头:“这次重返襄州,其实是有两件事。一个是向您求援来了,我手底下人不太够,这一路上回蜀州,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多一些,底气也就足一些。”
“第二件事,我有桩生意想和您谈一谈。”
听到谈生意,白照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笑道:“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也敢和我谈生意。也罢,我就听听你有什么发财之道。”
张不周笑了:“若说是别的事,我也就不找您了,毕竟您什么没见过。不过我要做的生意,的确是好东西。这次在南唐,机缘巧合之下和南诏的阁罗皇子打赌赢了,赌注是南诏国一年甘蔗产量的一半。白送。”
白照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听明白张不周话里的意思,不禁咋舌道:“制糖可是南诏这几年的最大收入来源,就这么将一半的原材料白白送人,阁罗昏了头吗?你拿什么和他做的赌注?”
张不周奸笑道:“他若是赢了,我就要和李欢歌解除婚约。”
白照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用张不周的话来说,这个赌打的,赢了血赚,输了不亏。
“说是五成,我也没法核实。不过堂堂南诏王子,总不至于做得太下乘,两三成的量总是有的。”张不周倒也明白,真要给了自己五成的干蔗,还真未必能吃得下。
白照疑惑道:“你若是要他半数的粗糖我还能理解,你要那么多甘蔗干什么。难道?”
张不周点点头:“没错,我建了一座糖坊。”
等到张不周将康乐坊的前因后果说完,白照终于意识到,这的确是一笔天大的生意,用一本万利来形容也不为过。更不用说,现在用来制糖的原材料,除了运费之外几乎是白来的,利润就更大了。“那姓宋的,真的能制出糖来吗?”
张不周道:“想来是不会出问题的。新宋当年最为出名的,便是这制糖之法,掌握在皇室手里。祖父灭了新宋以后,几番搜索都没有找到。现在想来,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口口相传。毕竟纸张会损毁,人的记忆却没那么容易丢失。更何况,宋念卿以制糖之法做筹码,交换她妹妹的自由,这么大的事,想来她不敢信口开河。只是我之前准备的是甜菜,现在用甘蔗,肯定更有把握一些。”
整个天元大陆都缺糖,这句话里的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连国公府都只有一点存货,就更不用说普通人家了。而糖这东西,可不光是生活中的一个小零食,若是有了糖,对于菜肴,糕点等等产业,都会产生推动,到时候同样可以从中牟利。
“那你要和我做的生意是什么?”想明白其中的关节,白照终于将张不周说的话当成了一回事。
“南诏送来的甘蔗,最为方便的便是送到襄州之后转运蜀州,这件事就交给您来负责。作为报酬,糖坊产出的一半,将交给您去行销。”张不周说出自己的想法。
糖肯定是不愁卖的,无论交给谁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国公府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若是从中攫取大量钱财,难免会被人盯上,借题发挥。但交给白照来处理就不同了,这位凌国首富,才不会在意这点事。更何况,襄州是整个天元大陆上最大的贸易市场,只有在这里,糖才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卖出去。
张不周的小算盘自然瞒不过白照:“好小子,居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你镇国公府要清名,我就不要了?”
张不周嘿嘿一笑:“话不能这么说,您老是这桩生意的最佳人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嘛。”
白照沉思片刻后道:“有钱不赚,没有这样的道理,这桩生意我做了。南诏的甘蔗成熟以后,若是不按时送来,老子带兵自己去砍。”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这也算是件好事。
“话说回来,若是糖在市场上大量出现,价格一定就没有之前高了。我们可以一点点出货,让市场一直处于不满足的状态,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虽然对张不周话里的词汇有些吃不准,但大概意思还是能猜到的。白照疑惑道:“你小子简直就是为了做生意而生的。不过你这般处心积虑地重视这桩生意,是很缺钱吗?”
张不周叹了口气:“不瞒您说,权势和官位,并不能给我安全感。即便是将来能够继承镇国公位,同样要活的战战兢兢。在我看来,做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比什么都强。您也别教训我胸无大志,我还真就没什么追求。手里有钱了,做一个富有的仁人,带动着身边的人过得好一些,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就是我的目标了。”
白照笑道:“若是被你祖父或者姓许的老贼听了,还有可能会教训你,我是万万不会。想不到你小子年纪轻轻,就活得像我一样通透。不过你的这个目标也不小了,要想实现它,可没那么容易。听爷爷一句,权势这东西,有时候比金钱好用一些。所以啊,不要那么抗拒。你们老张家第二代里,除了老四算是个有骨气的,剩下的没人像样子。这镇国公的位子,将来还真没准落在你的头上。”
和他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后,婉拒了白照安排侍寝婢女的好意,张不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照已经算是对局势看得够清楚的人了,但受时代和境遇所限,仍然没有完全看透。
这个世界和前世的华夏历史有些不同,但张不周相信,坐在皇帝位子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尤其是开国皇帝,手段就更是类似。无论是刘邦还是朱元璋,都对开国功臣痛下杀手。就算是老好人赵匡胤,也通过不怎么光彩的杯酒气释兵权将心病除去了。
张韬现在的处境,就和朱元璋手下的那几位国公一样,虽然看起来光鲜亮丽,恐怕早就是皇帝的眼中钉了。赵隶这个人,阴险有余,狠辣不足,若说此次追杀是他的主意,张不周总有些不太相信。加上赵隶被封蜀王,还遥领了剑南道节度使一职,让张不周不得不猜测,桩桩件件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一双更大的黑手,在操控一切。
张不周猜测,那位想要的,是张韬自己站出来,将一应权力全部交出,和蜀军彻底地撇清关系,安心当他世袭罔替的镇国公。虽然没有实权,但终归落个体面。
只是,风光了半辈子的张韬,是否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