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卿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意说的是谁,娇笑道:“大管事莫要拿我打趣了,叫人家听去,还不要了我的命。”
看到她的反应,谢意这才意识到,她刚才还真是在想别的事:“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只是在想,朝廷给的这道旨意,的确是仁慈无双。只是对于坊中的姐妹们来说,三千两,实在是个不小的数字。”
谢意笑了:“我看你是担心思思那小妮子能不能顺利出去吧。放心吧,这件事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但是不会出差错的。你把日进斗金的制糖工艺都和盘托出,朝廷只是拿一个赎身的机会来交换,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
宋念卿面上的忧色并未因此减少:“我不是担心思思,是在担心紫鸢这丫头”
谢意回想了一下,那个现在担任着二等管事,善弹琵琶的女子:“她怎么了?”
“大管事有所不知,这丫头对张公子身边的李护卫情根深种。只是见过两次面而已,也不知怎的就许了终身。前些日子张公子带人去了南唐,紫鸢来寻我,说是等到李护卫从南唐回来,便攒够了钱,到时候就请公子来帮忙说情给她赎身,还要迎娶她为妻。可是现在,朝廷已经下了旨意,明码实价的三千两,若是拿不出钱来,谁也不要想着另寻他路。”宋念卿眉间愁绪紧锁。
听了宋念卿的话,谢意先是觉得荒诞,接着觉得可笑,最后泛起一阵浓得解不开的悲哀。曾几何时,自己和紫鸢还不是一样。以为找到了命中注定的男子,以为他能天神下凡般带自己脱离苦海,以为能和他长相厮守恩爱白头,谁又能想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呢。
不过,自己选中的男人,最终还是没让自己失望,可是紫鸢这丫头,眼光也能一样的好吗?那姓李的护卫,自己也见过,之前在蜀军中出了名的勇武,看起来也还算老实,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信守承诺?“这件事还是要好好商议一下。若是能成,也算是一桩大喜事。咱们这些做姐妹的,也不能让妹妹寒碜地出门。”
宋念卿点点头:“我省得。”
李大嗣在做什么?
在母亲以泪洗面过了两天以后,李大嗣终于答应了母亲的要求,选择不再跟随张不周前往泰安城,而是留下来娶妻生子,为他这一支的李家续上香火,传宗接代。至于娶妻的对象,却是一个更大的难题。
“什么,康乐坊中的女子?你是出去几年昏了头了吗,那里的女子也是能往家里领的?你敢把她的名字写进族谱,信不信李家历代祖宗牌位不稳?你是要活活气死我吗?”李母激动地吼叫着。
李大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从小就是这样,每当李大嗣做了错事,惹母亲生气了,就会跪下来,不说话,等着母亲的责骂和鞭打。每当母亲骂累了打乏了,最后都会平静下来,一边问自己疼不疼,一边默默流眼泪。
只是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母亲没有动手的意思,尽管声音大语调高,却还是尽力在克制,似乎看出李大嗣的疑惑,母亲无奈道:“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你毕竟已经这么大了,再那样打你,就是我的不对了。起来吧孩子,好好跟为娘讲一讲,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李大嗣的口才一般,并不能说清楚是怎样一回事,他只能尽力地告诉母亲自己的感受:“紫鸢和别人真的不一样,她很干净,很温柔,很漂亮,娘亲您放心,等她进了门,一定也很孝顺。”
李母眼珠转动:“康乐坊的女子,是被朝廷贬斥的贱籍女子,是官奴,如何能嫁人?”
李大嗣道:“朝廷下了旨意,允许她们赎身。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朝廷要的赎身金额,是三千两。”李大嗣重新把头低了下去,做好了心理准备。果然不出所料,李母惊呼出声:“三千两?这也太多了。”
李大嗣也很是为难。原本是攒够了成亲用的钱的,想着再加上公子帮着求求情,可以将紫鸢带出康乐坊。谁也没想到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朝廷的旨意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下来了。
无计可施的两母子,隔着一道门较了两天的劲。李大嗣一向听话,做不来太忤逆的事情,就这样躺在屋里不肯吃饭,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抗争了。
两天以后,李母败下阵来,终于松了口:“你若是当真喜欢那个女子,为娘也只得顺了你的心意。只是我也有一个条件,这赎身的钱,你要自己去想办法。娘手里的银子,只够办婚宴,请乐工的,一点也不能挪用。”
开心过后,李大嗣又为难起来。三千两不是个小数目,怎么办呢?想不出头绪,干脆先去见紫鸢,先把母亲同意了的好消息告诉她。
屋里的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张不周拉着靳川逃了出来。就如他所说的,只是一个设计者,能提出还算不错的计划与规划,至于具体的执行,自己不会搀和的。靳川人微言轻,也说不上什么话,干脆就留那三位权势最大的人热热闹闹地去商议好了。反正再怎么商议,也不会损害到自己定下的三成份子。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都安县出人又出力,只能换来区区的一成份子,这不公平。”靳川气鼓鼓道。
张不周甩开拽住的他的衣服,一脸嫌弃道:“哟哟哟,这会儿又硬气了,刚刚在屋里怎么我一拦就停下了?少在我面前逞英雄。我问你,都安县去年的赋税收入是多少?糖坊的一成份子是多少?”
靳川不说话了。
“几万两的银子啊。我说句不客气的,你靳川去年这个时候,听到都安县能收入几万两,怕是要直接从梦里笑醒。眼下成真了,你却一点不知道满足,还想着贪图更多。”
靳川委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都安县的情况,若是能为乡亲们多争取点,想来在我走后,大家也能念我的好。”
张不周鄙夷道:“你还知道你要走了?怎么,想在离任的时候,争取获得一把万民伞?都安县的百姓你又不是不了解,南城人不懂,北城人不屑,你哪来的机会受千万人欢呼爱戴?更何况,你要为以后想想啊。”
靳川皱起眉头:“以后,什么以后?我又不缺钱,就算穷了也可以吃你这个大户。”
张不周嘿嘿一笑:“这话有本事你当着张韬的面说。”见他的气焰再次被打压下去,张不周无奈道:“我知道你清正廉洁,都安县的百姓也知道,许抚远副使知道,甚至我祖父也知道。可你毕竟要走了,到底会是谁来接任,还没有个说法。你怎么能寄希望于你的继任者,面对这么大的一笔钱财,不会动心?”
靳川一惊,尽管自己在偏远的西南,可是同一批考上进士入朝为官的人里,也有不少在其他地方为官的,和自己有着书信往来,其中自然不乏提及腌臜之事,甚至,有些同僚,因为贪腐而锒铛入狱。
“有节度使府衙盯着,还有人敢动歪心思?”靳川还是有些不死心。
张不周叹了口气:“你自己听听你的话,看看有没有道理。我就说个最简单的,泰安城中的百官,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你敢说这些人里就全是干净的?”
靳川无力反驳,只能讷讷地呆住。
张不周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自己沉思,转头看见白露给自己使眼色,好奇地走了过去。“怎么了?”
白露笑道:“李大嗣来了,嚷嚷着要见坊中叫紫鸢的姑娘,被燕洵他们拦下了。”
张不周皱起眉头,无论李大嗣今天来这是为了什么事,都万万不能进来。于是对白露说道:“你留下等会儿帮我交代一声,就说我有事先走了。”
白露领会了他的意思,点点头。
见到张不周,李大嗣很是激动:“公子,公子,想不到您也在这,快帮我说几句话,让他们放我进去。”
张不周没有让燕洵撤开防卫,反倒是走了出来,揽住李大嗣朝着反方向走去:“你来干什么?”
李大嗣脚下生根道:“我是来见紫鸢姑娘的,我娘已经同意我俩的事了,我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张不周猜到他是为了姑娘而来,只是没想到是一件这么大的喜事,不过沉思了一下后还是说道:“事情是好事,不过你还是不能上去。今天我祖父,许副使,田经略使都在,有大事要商议,你现在冲进去,说自己要娶一个康乐坊的女子为妻,你猜我祖父是什么反应?”
想起张三恭的遭遇,李大嗣不禁一阵苦闷:“那怎么办?”
“先跟我走吧,我先听听,分享一下你的喜悦。”
回到县城里,李大嗣详细地讲了事情经过,最后不好意思地说道:“公子,属下不能随您去泰安城了,请您不要怪罪。”
对于李大嗣的选择,张不周没有任何意见。自己又不是天王老子,凭什么就要把所有人绑在自己身边。故事里那些被主角气概所折服,纳头便拜,死心塌地跟随一生,听起来让人感动,可那毕竟是故事。别说是侍卫,就算李大嗣是家奴,是下人,自己也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怎么会怪你呢,成亲可是件好事啊。紫鸢姑娘我也见过,性子温婉,和你刚好合得来。具体筹备得怎么样了?”
李大嗣嘴唇微微动了两下,似乎很难启齿。张不周略一沉思道:“是钱的事儿上有些紧张?应该是了。朝廷的旨意下的有些突然,三千两的确是个不小的数目。不过现在既然有了规矩,我也不好去打破它。这样吧,差多少钱,先从谷雨那里去支取,算是我为你成亲准备的贺仪。”
“公子,这如何使得。几千两银子,我这条命也不值这个价啊。”李大嗣连连摇头。
“有什么使不得的。别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了,这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就是人的命了。无论是王公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命都是一样的。成亲是大事,很大可能是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和命是一样的道理。为了这么珍贵的事情,拉下脸来借点钱,不寒碜。”
见李大嗣还有些不愿接受,张不周无奈道:“这样吧,你先别急着入坊,帮我做件事,做成功了这钱就算是我送你的,不成功就算是我借你的。”
李大嗣一脸疑惑,自己做什么事能值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