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乡早早地就已经得了消息,在京兆府公堂里等候了。
京兆府尹一职虽然等级不高,却很是重要。凌国官场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愚者坐京兆,见人就低头,智者当府尹,半朝是至交。
这句话很好理解,能在京兆府尹一职上做官做明白的,这满朝文武百官,能结交一半成为好友,仗着的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的便利。而不会做官的,京兆府尹一职就是个极大的考验了,哪怕是六部中的小官,都可能在他面前逞威风,偏偏还没有任何法子,就因为人家是中枢,不归你管。看书溂
正因为如此难做,京兆府尹在短短六年间换了四个人,老好人谭吉硬挺了两年的时间,也不愿再趟这摊浑水,下定决心辞了官。
府尹一职空缺,按理说最有可能接任的,便是少尹了。贺之乡理所当然地等了两个月,还是没等到户部的文书。托人打听了消息,这才知道另有人来做这个位置,只是有别的事耽搁了,还没到任。
贺之乡已经将近五十岁了,错过这次机会没有再上一步的话,这辈子都没可能登上更高的位置了。他在少尹的位置上,先后伺候了四位府尹,眼看着要迎来第五位。这种心理落差,让这位原本就虔诚的佛教徒,更加看破了红尘,在府上建了一间佛堂,凡是没有要紧公务的日子,就不来府衙点卯,而是呆在佛堂里烧香念佛,连最爱的青楼都不去了。
作为泰安城附近最有知名度的寺庙,白马寺地位超然,往日里上香拜佛的,不乏达官显贵。贺之乡也是其中的一位,每隔半月便要去上一回。一来二去的,便和寺里的妙法禅师熟识了。今日妙法提前派人来给他报信,给他气得不行。
这群该死的小贼,连给菩萨的钱都敢偷,死后不怕下地狱吗?
五个和尚带着盗贼,身后缀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张不周等人,呜呜泱泱一大群人。
京兆府负责审理案件的公堂之上,贺之乡端坐官椅,头上的牌匾正是人们熟知的明镜高悬,而他身前桌子的两侧,则是两尊造型奇怪的石雕。张不周前世在电视里看过这东西,叫獬豸,形似麒麟,青毛独角,体态刚健,极有灵性。据说它善于分辨是非曲直,只要看到有人打斗,就上去把没理的人一头顶倒,然后一口咬死,因此经常出现在公堂之上,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这样的传说和习俗。凌国的衙门开堂审案,是允许有人旁听围观的,张不周就曾经看过靳川审案。
妙法身为登记在册的和尚,可以特享见官不跪的权利,贺之乡与他相熟,自也不会在意这些事。当着诸多百姓的面,贺之乡居然偷偷地跟他施了佛礼。
“妙法禅师终日在寺里焚香礼佛,今日为何入了俗世,如此吵嚷地来了本官的公堂之上?”
“阿弥陀佛。贫僧非是有意扰了大人的清净。只是本寺纵然有寺规,也不好滥用私刑。这作奸犯科之辈,还是要交大人处置才好。望大人明察,此人自称过路书生,无钱在客栈投身,便想在我寺借住一段日子,等待科举。住持见他贫苦,好心收留他,还供他吃食。谁料这读书人竟是狼心狗肺之辈,昨夜竟然潜进我寺的账房,盗取了两百两银子,所幸被我寺僧人当场擒住,人赃并获,因他挣扎要跑,无奈之下,贫僧只得命护院武僧出手将其阻拦,天亮之后我们就出发了,带他来给大人审判,将其治刑下狱。”
妙法一段长词,事情倒是说得很清楚,只是张不周越听越别扭。这好好的大和尚,怎么听他说话,戾气这么重呢?
这番话不光是贺之乡听得到,公堂门外的人们也都听得到,大家凑了半天热闹,这才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百姓中也不乏信佛的,这会儿借着妙法的话骂个不停,就算是不信佛的,对这种恩将仇报的人也很是恼恨,纷纷开口咒骂。
贺之乡拍了拍惊堂木,将吵闹的声音压了下来:“妙法禅师的话,本官听明白了。想他一介读书人,竟做出如此无耻之事,实在是给读书人丢脸。这样的人,若是侥幸科举中榜,将来必成一方百姓之祸。如今落在禅师手里,想来一定是菩萨看不过去了,出手惩治他。依照凌国律法,判其杖八十,若是侥幸未死,便关入大牢,流放燕州。对了,本官做主,此人若是有功名在身,也要一并革去,免得污了读书人的名头。禅师可知此人底细?”
听贺之乡一口一个禅师、禅师地叫着,张不周越听越腻歪。仅凭这位妙法禅师的几句话,人证也不问,物证也不看,就这么把案子给判了。八十杖,就冲那盗贼此刻的状态,恐怕连八杖都熬不住就得死掉。贺之乡身为一府少尹,这样断案也太过武断了。
叹息一声,张不周不想再听下去了,这案子审得,和草菅人命没什么区别。就在他转身示意众人跟上的时候,只听妙法禅师又道:“此子自称是凉州人士,在陇州的一间小寺挂过单,靠给人解签算卦为生,正逢科举,不远千里来参加秋闱。”
张不周表情一动,转过身盯着妙法等他说下去。
“他说自己叫高圭,高高在上的高,奉为圭臬的圭。他随身也没有度牒、通关文书之类的东西,无法证明真假,所以贫僧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下子,不光是张不周表情不对,跟在他身后的人里除了封一猋之外,脸色都变了。
封一猋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这人你们认识啊,不会也偷了你们的钱吧。”
张不周面色阴沉,望着披头散发满身血污被打得至今仍然昏迷伏倒在地没有醒来的人,心里有一团火。听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谷雨低声道:“公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京兆府会审理清楚,咱们不应该插手。”
张不周看向她,举起一只手指向堂中的高圭:“你没听到吗?他偷了两百两银子,你觉得,这事儿还和咱们没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