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身着紫色衣裙,面上戴着一层黑纱,看不清面目。
即便其他几人认不出来,却瞒不过张不周,这女子面纱没有遮住的地方,露出来的眉眼,赫然是李欢歌的模样。
李欢歌行至殿内,看清眼前景象时也是一愣,她并非诧异张不周在这,而是诧异在场之人,除了自己之外,尽是男子。凌国此举,是真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让别国公主和一群男人们共处一室,是极大的侮辱。她双拳藏在衣袖里,不由得握得死死的,直到看到张不周,这才缓和了些。
“诸位,这位就是南唐公主殿下,今日要和大家一起学习凌国皇室礼仪。”吴骧皮笑肉不笑。
众人有些惊讶,连姓徐的都统都有些拘束地站了起来,一一和李欢歌见礼,李欢歌回的礼倒是很大方,只是面纱之下的表情却看不清楚。张不周和她遥相行礼时,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欢歌全当没看见,今日她被带进这间宫殿,摆明了是赵光的有意安排,此时此刻的一举一动一定被观察着,她不想牵连了张不周。
在准备落座时,李欢歌没有什么余地可选,只能咬咬牙坐在了张不周的另一边。
“既然人已经齐了,那就开始吧。南唐的公主殿下,委屈您了。”吴骧挥了挥手,一名太监和宫女走上前来,行礼过后,一边介绍着,一边向众人演示着各种情况下该用什么样的礼节。
张不周听得昏昏欲睡,余光瞥见旁边的李欢歌,见她眉头紧锁盯着那演示之人,可是目光飘忽,显然已经神游天外了。
“咳咳”,张不周轻轻咳嗽两声,引起李欢歌的注意。后者目光扫过全场,见没人看这边,用眼神示意:“干什么?”
张不周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刻意躲着我。咱俩熟识这件事,陛下早就知道了,你越是伪装,越有欲盖弥彰的意味。就正常相处就好。”
如同醍醐灌顶,李欢歌聪颖过人,很快反应过来张不周说得对。下巴在半空中虚点两下,示意明白了。
张不周实在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这些礼数的讲解,于是换了个不易察觉的姿势,开始假寐。脑海中则是思索着今日这件事。将别国公主如此安排,没有赵光的首肯是万万不可能的。礼部也好,鸿胪寺也好,总不会自作主张犯下这么大的错。那么这种有意为之,赵光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张不周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警告。
看起来目的最像是侮辱,却最不可能是侮辱。赵光就算再小气,也不会做出这么小家子气的事情来,那样的话最丢人的不是南唐的公主,恰恰是他自己。
李欢歌原本的行动看似秘密,恐怕已经走漏了风声了,这是赵光想要给她警告的原因。李欢歌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才选择忍了下来,要不然的话就该拂袖而去,不受这份气了。
想明白这一点,张不周对李欢歌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位当初快意恩仇的公主,如今当得上能屈能伸四个字,着实不比男儿差。
正想得出神,只觉得左右咳嗽声顿起,睁开眼时只见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张不周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向对方拱手行礼:“吴中官,不周失态了。”
吴骧让开一步,没有接他的礼,温和道:“张公子不必多礼。这些细枝末节,公子听得厌烦也是正常,想必国公平日里已经教诲得差不多了。”
张不周尴尬,张韬教他骂人打架嚣张跋扈还差不多,哪会教他这些。只是人家抬举着说,自己就不能贬低了接。
“不过还是要提醒公子,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若是如今天一般,殿前失仪的话,可能就要被御史们弹劾了。”
张不周连连道谢称是,吴骧也算是一番好意,要是真被御史言官盯上,就算自己没官身收拾不得,借这个机会往张韬身上泼一些脏水还是有可能的。
等到吴骧走开,张不周朝着左右都说了声谢谢。李欢歌提醒他不意外,这位姓徐的年轻权贵,也很会做人嘛。
礼仪演示的时间并不长,张不周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记住,打定主意明日干脆做一个低头咸鱼,将封王大典撑过去就行。他从没想过要单独跟赵光说话,所以那些君臣奏对的礼仪,他是一个没记。
等到送别吴骧,众人依次走出殿中离去,只剩下张不周,李欢歌和那姓徐的都统。“这位兄台原来是镇国公之孙,是我失礼了。”
张不周对他印象还不错,“徐兄客气了。兄弟一介白身,不愿意以祖宗名号为自己添上光彩,倒是让徐兄误会了。”
二人交谈间,李欢歌已经迈着小碎步离去了。见她没给自己任何暗示,想来是不用再私聊,张不周乐得自在。见他目光跟随李欢歌,徐都统道:“兄弟与那南唐公主,竟是旧相识吗?”
张不周沉吟一下,他和李欢歌的婚约旧事,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眼前这位明显不清楚。“是长辈之间的交往,我和她只是认识而已。”
徐都统眼睛一转,好像在琢磨什么:“这位南唐公主虽然以纱蒙面,却难掩其容貌俏丽,身姿优美,肯定是位绝世佳人。”
张不周看了看他,这哥们虽然极力遮掩,可是眼里的意味已经呼之欲出了。“隔着面纱你都能看穿她的面容?别傻了兄弟,我见过她的真面目,知道她为什么蒙着面纱吗?因为她满脸都是大麻子。鼻孔朝天,嘴唇裂瓣,像只兔子一样。”
徐都统听得将信将疑:“怎么会呢?堂堂一国公主,长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张不周笑了:“瞧你这话说的,公主怎么了,公主也是爹娘生的,又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姓徐的好像还没信,张不周懒得理他,这哥们要么是一见钟情的那种痴情货,要么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的主。连李欢歌的脸都没见,就堂而皇之地跟人讨论,着实失礼。听说她颜值不高,这犹豫的神色又毫不遮掩。如此肤浅之人,着实毁了之前的好印象。
“我先走了,明日再见。”不顾他还在思索,张不周加快步伐跟在领路的太监身后顺着来时路出了宫门。
回去的马车上,张不周本想补一觉,可是马路上挤满了返程的马车,很是热闹,根本没法睡。“我刚想起来,明天要参加封王大典,咱们是不是还得准备一份贺礼啊,我听说李欢歌可是带了满满一船的礼物呢。”
白露道:“早就准备好,送去礼部了。公爷虽然不亲自出席,这礼物还是不能少的。而且不是一份,是五份。要分成给陛下,给四位皇子每人一份。”
“真麻烦。”张不周抱怨道:“这是不是皇帝想出来的敛财的法子啊。办这么一个大典,得收多少东西。都说当皇帝的都很穷,看来是真的。”
白露小声道:“公子切莫胡说。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会穷呢。您要知道,陛下手下,可是有一位最能赚钱的大臣呢。”
张不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说起来越发奇怪,白照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从进了泰安城,和之前每次遇到他的情况都不一样,这位喜欢当爷爷的主儿,怎么就销声匿迹了呢?
“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他用钱来买皇帝的宠信,根本就是没有地基的空中楼阁,说塌就会塌的。这次的闭关,就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张不周帮他分析着情况。“李欢歌着急,恐怕他也急得不轻。之所以没时间现身,应该是在忙着寻找对策吧。”
白露点点头:“越是到了一定高度,倒塌起来越是猛烈。皇帝这次的出招看似温和,其实正好打在了南唐和白照的七寸之上,这次就算侥幸不死,也要狠狠地脱层皮了。”
二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所提及的白照,此时正坐在离他们不远的马车里。作为入京观礼的刺史之一,他不光要学习礼仪,还要提前接受一些秘密嘱咐。这么大的典礼,怎么可能没有彩排。
白照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你在我面前,能不能就不装了。”
中年男人身着极其尊贵的绛紫色长袍,头发上别着的簪子是用纯金打造的,看起来极有分量。他岔开双腿,大咧咧地坐在白照的对面:“我躲你躲了好几年,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你的事我知道了,那是陛下的决定,我可不想去多嘴。说不成吧,我在你面前丢了面子,在陛下面前丢了分寸。要是说成了吧,我这个节度使之位也就做到头了。你就算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这和闭眼投河有什么区别。”
他掀开车窗的帘子,懒洋洋道:“钱是好东西,可是再好的东西,也要有个度。你啊,该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