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没有急着回答问题,沉吟片刻后,反问了另一件事:“先生对封王大典那日之事如何看法?”
郭嘉沉声道:“查案审讯,自有刑部之人去做,与我国子监何干?”
“并不是说与国子监有关系。”赵行看他理解差了,解释道:“我只是想听听先生的看法,您认为这件事,会产生什么影响。”
郭嘉看了赵行一眼,见他依然是往常那副谦和样子,有些不舒服道:“你何时学得如此恶习?有话不直说,对授业恩师都要试探来试探去,你太让我失望了。”
赵行苦笑:“先生息怒,听我解释。”沉吟片刻后,赵行开口道:“凌国立国以来,朝堂之上分为三股势力,一股是拥护父皇登基的从龙之臣,自然而然地被人视为嫡系,这其中,刑部尚书徐大有是典型。一股是前朝起便有声望的老臣,历经几位帝王依然屹立不倒,可谓是官场常青树,比如那门下省侍中苏道言。最后一股,则是冷眼旁观,尽管明面上归顺凌国,可实际上到底有没有归心,谁也不知道。这三股势力一直以来,维持着朝堂之上的平衡,却又彼此间针锋相对。虽然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却也没少了明争暗斗。可是封王大典一事,百官的表现让父皇很是不满。不是针对哪一股,而是所有的官员,都让父皇很失望。”看书喇
郭嘉默然。
那一日他也在场,赵行所说的令人失望,恐怕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了。
“父皇有意对朝堂进行一次大换血,首先要开刀的,便是前朝老臣,以及这些年来,还没有表决心的人。”
郭嘉震惊当场。“这怎么可能,按你说的,这件事涉及的中枢大臣怕不是要有几十人,如此大规模的贬官,陛下就不怕引起动荡吗?要知道这些老臣的威望可是很高的,若是有门生故旧写上一封檄文,陛下的颜面怎么办。再者说,空缺出来的职位谁来补?一下子缺了这么多人,是会出乱子的。”
赵行偏头看向窗外:“我也是这么劝父皇的,可是没用。清洗朝臣只是父皇行动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后续的动作。以父皇的性格,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这真的是一件大事,比赵光遇刺还大的大事。郭嘉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和张不周有什么关系?”
“不瞒您说,张不周是我非常看好的人。”赵行终于说出了真心话:“朝廷本来就缺人用,如果中枢空出来位置的话,自然要从下面提人上来补,下面的空缺,自然要由更下面的人补。逐层上补,到最后,一定还有不少位置空出来。”wǎp.kānshμ5.net
“那就要靠学生现在做的事来解决了。”
“今科秋闱的录取人数,会远远超过之前两次。这件事还只是父皇的想法,想来很快就要请先生和中书令等人进宫商议了。”
郭嘉明白了。
遇刺一事是个导火索,给了赵光借机发火的理由。不过就算没有这件事,赵光想要清洗朝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刚好可以开始。将看不顺眼的老臣清退以后,便可以大肆提拔自己的绝对亲信进入要职了。到时候赵光在朝堂上的每一句话,都会有人争着响应,恐怕不会再有人当堂驳斥了。看书溂
“在镇国公之孙以外,张不周还需要另一个身份,以便在必要的时候,登上必要的位置。”
郭嘉了然。
赵行正要进一步解释的时候,张不周换完衣服回来了。
郭嘉让人带他去换衣服,这是郭嘉的院子,能够换上身的,自然也是郭嘉的衣服。
赵行强忍着笑,嘴角抽搐着。
郭嘉没有张不周高,他的衣服穿在张不周的身上短了一大截,露着脚脖子,好像是大人穿小孩的衣服。
“凑合着穿吧,这好像已经是我最大的衣服了。”郭嘉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张不周倒是不觉得尴尬,反倒有些开心。他意识到,自己又长高了。
前世自己出生以后,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了,可父母是老来得子,又只是农民,能把孩子健康养大已经很不错了,要说营养,自然没有后来的孩子补的足,这就导致他身高只有一米七,成了他的遗憾。在非洲的时候,每次和老黑一起出任务,都会引来一阵嘲笑。
这一世穿越过来以后,吃得好睡得好,又有无为道人的医药调理,身高长得很快,眼下已经有前世一米八左右了。
“长者赐,便是学生的福气了,怎敢嫌弃。”张不周抻抻衣服:“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没?”
郭嘉对他的热情很不适应。这些年来教的徒弟里头,要么是才华横溢的学子,要么是身世显赫的皇子,个个都崇尚礼和仁二字。在自己面前还像他这么随意的,真是没见过。“你读过哪些书了?之前府上可请了授业恩师?往年的科举试题,都看过没有?”
郭嘉是个认真的人,既然燕王殿下有需要,他自然会帮着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将人给调教出来。
“呃,先生若是指经史子集的话,学生一概没读过。”张不周毫不尴尬。“学生之前体弱,一直在山上修道养病,唯一读的书,是一本名为青云经的道家典籍,不知道算不算。授业恩师有两个,一个教医术,一个教剑术,学生愚钝,都还没有所成。”
郭嘉感觉自己又要生气了。“那就是说,你毫无基础了?”他看了一眼赵行,无奈道:“罢了罢了,没读过便没读过。”他在桌上翻捡了一会儿:“这几本书你先带回去看着,什么时候看完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咦?”张不周惊喜道:“学生不用日日都来监中上课吗?”
郭嘉皮笑肉不笑:“来干什么,来丢人吗?让人知道我郭嘉的关门弟子,连幼儿开蒙的书都没读过,会如何想我?”
张不周并不在乎别人如何想郭嘉,只要不让他每天上学就是个好消息。只是郭嘉虽然这样说了,他还要看赵行的意思,毕竟赵行之前说过,要他去管那个,弘文馆来着。
见张不周看向自己,赵行道:“无妨,先生既然这样说了,你便按照先生说的来吧。”
虽然有些奇怪赵行怎么变了主意,张不周却正好顺水推舟:“那我便听先生的了。”
时至中午,郭嘉没主动开口留他们两个吃饭,二人也不好赖一顿,便起身告辞。
“刚才那个偏院里,栈桥上坐着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你吧。”见没有别人,赵行问了起来:“我刚刚经过时看着就像,只是还有别人在,没打扰你。什么情况,怎么还落水了?”
张不周原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赵行又突然提了起来。
“哦,是我的一个朋友,精神不太好,总觉得自己是条鱼,总想着跳河。我把他救了上来。”张不周随意地打岔。
“精神,不太好?”赵行不太理解这个词:“幻想自己是条鱼,你是说他有癔病吧。我在国子监呆了这么久,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这个不重要。”张不周哪能让他继续追问下去:“殿下之前不是说要我掌管弘文馆,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情况有些变化。”说起了正事,赵行便将不重要的问题抛到了一边。“之前要你执掌弘文馆,是想给你一个身份,快速崭露头角,也好在国子监的监生之中创出名气。”
这就是所谓的养望了。
赵行需要助力,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助力。就算是想成为棋子,也得是有利用价值的才行。
张不周如果只作为国公之孙,是没法堂而皇之进入公众视野的,他必须有别的身份。这个身份到底是什么,由赵行的需要决定。
“现如今形势有变。你崭露头角的速度,要比我预想中来得更快。”
张不周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和吴攘今日来找自己的原因一样,还是封王大典上出风头导致的。
“我那一日同你讲,参加科举考试是一件很有必要,也是大有裨益的事,其实并非要你在科举中取得什么名次,而是要你拿出一个态度来给人看。武将之后,弃武从文,算不算是一桩美谈呢?”
二人正交谈着,谭笑面上带着一丝无奈走了过来:“殿下,我实在是拗不过她,还是您自己来吧。”
赵行听了个稀里糊涂,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张不周却隐隐有些猜测。直到那道倩影出现,果不其然是赵长青。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行惊奇道,随后拉下脸来:“你是不是又偷偷溜出来的,真是胡闹。堂堂皇家公主,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张不周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赵行却又皱起了眉头,看了已经换过衣服的赵长青一眼,目光又扫过张不周,满脸的狐疑神色。
不走,绝对不能走。张不周果断决定。
说什么也不能把背影留给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