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周不喜欢打仗。
前世的自己打了太久的仗了,那种长期处在生死线上精神紧绷的生活,在好不容易挣脱之后,一度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空虚感和不安感。在青城山的头两年,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直到发现自己手上没有枪才长出一口气。
这一世自己习武,更多的是为了自保。至于从军一事,尽管家中与蜀军渊源颇深,自己却从没想过。究其原因,还是自己下意识地便讨厌打仗,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场面上会更血腥,更冰冷,更让人不适。
“我劝你再好好想想,先别急着做决定。”张不周出言相劝。“你只看到那些打了胜仗活下来的人多么威风凛凛,却没看见有多少人倒在了战场上,面目模糊到连战友都不能认出他们的尸首。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去了。”
“你说得这么吓人,好像你亲眼见过一般。”封一猋嘲笑他:“自然不会这么急着决定。科举在即,我即便再没信心,也得试过了再说。”
话虽这样说,张不周却知道没这么简单。封一猋看似莽撞,其实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但凡说出口的想法,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凌国就算再放开标准,科举取仕也取不到他这个实力的。这件事,有机会还是要和封梓聊一聊。
从郭嘉那带出来的书被张不周放到了桌上。凌珑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提醒了张不周,这个世界的书,自己还是要读一读的,不为了明白什么圣贤道理,最起码也要知道一些历史典故,免得将来闹了笑话。
谷雨翻了翻,打趣道:“都是些蒙学的简单书籍,以公子的智慧,很快就能读完了。”
“这些读完了肯定还有新的,所以我还是慢点读完比较好,到时候刚好用这个做借口不去科举,免得丢人。”张不周打算用个拖字诀,慢悠悠地读,多读几遍,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自己就试试看。
“那怎么行呢,这样的话公子您就考不了状元了。”白露急了。
“呵呵,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张不周无奈了。“咱自己什么水平自己还不清楚吗?考状元太离谱了,不过可以培养状元。高圭最近学得怎么样?”
“每天就知道假用功,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读书。”白露对高圭还是没有好感。
谷雨拍了拍她的手解释道:“公子莫要听她胡说。高公子每日读书很是刻苦,伤好利索以后,每日几乎都要读到后夜,房中的蜡烛用得很快。”
“这样也不一定是好事。”张不周有些担心:“劳逸结合才最好,一味地苦学,反倒有可能拖垮了身子,这才是秋闱,若是一直如此紧绷,等到春闱结束,还不得累出个好歹来。”
“公子说的在理。高公子每日用饭时都在读书,整日心不在焉地,走路都摇晃。我有些担心,倘若考中还好,要是没中,人还不得崩溃掉。”谷雨曾经听过有人踌躇满志,没有上榜最终疯掉的事,此时确实有些担心。
“我知道了。找个机会我会和他谈一谈的。”
张不周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就先将高圭的事放一放。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进宫一事。赵光会说些什么,可能问些什么,他都需要有个提前的准备。这会儿张不周是真的觉得赵行说的话有道理了,自己确实缺一个军师参谋类的助手。
除此之外,李欢歌被抓进诏狱,迟迟没有下一步的消息,着实叫人担心。毕竟相识一场,也算有些交情,虽然和她有关的事都很麻烦,但自己连高圭都能救,如果有机会可以帮一帮李欢歌的,也不会吝于伸出援手。但是在那之前,自己得先搞清楚赵光的想法。
再加上封梓官复原职的事,最终还是要皇帝说了算。眼下这几件事,居然都落在了赵光身上。张不周头疼得厉害,前世自己接触的最高级别,也不过是非洲某个不被承认的政权的小首脑,和凌国皇帝这个级别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到底该如何相处,真是伤脑筋。
真是伤脑筋。
和张不周一样头疼的,还有后宫之中的娴贵妃。八月十五那天,原本是难得的喜庆日子,被一场刺杀搞得所有人心神不宁。平日里宫中唯一能和她走动的熹贵妃也被关了起来,怎能不叫人物伤其类。本来就够心烦意乱的,赵长青还要给自己添乱。
“站好了。”娴贵妃一声娇叱:“看看你的样子,皇家的礼仪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作为凌国的长公主,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让你父皇瞧见了,还不得怪我教女无方。”
赵长青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白日里已经被赵行训斥了一顿,还被张不周看了笑话,这会儿母亲也来说自己,原本还气势汹汹地抱着胳膊不说话,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就只会欺负我。”
娴贵妃被她吵得头都快炸了,忙用手上的如意敲起桌子:“好了好了,叫你来是让你听话的,不是让我听你哭喊的。你要是这个样子,那我们都走,留你自己在这屋哭个痛快。”
见母亲真生气了,赵长青渐渐收了声,还是一抽一抽地,看起来又好笑又可怜。
“你父皇最近本就心气不顺,若是知道你今天做的好事,连我都保不住你。说教都是轻的,让嬷嬷打你一顿也是有可能的。”
宫中除了设立由太监主管的各监之外,还有宫女当家作主的六司六局。其中治礼司,便是负责教导皇家血脉学习礼仪的部门,和外廷的礼部一起,一内一外地管理监督着,若是发现哪位皇子公主行为不合礼数,礼部会上书弹劾,皇帝为了表示虚心采纳,便交由治礼司惩处。
想起治礼司那些面目可憎,手段凶残的嬷嬷们,赵长青打了个寒噤。以前宫中若是有犯了错的妃子,也是交给她们的,那凄惨的叫声,往往都能穿透深宫高墙,让每个人在夜半听见。
“听你谭姑姑顺,今日你还落了水,幸好你二哥和她去国子监,这才救了你。我听了一阵后怕。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让母妃怎么活。你二哥三哥出仕以后,来我这里的次数越发少了。母妃身边就只有你了。”娴贵妃感慨道。
赵长青见母妃好像消了气,也没等同意便挨着她坐了下来,抱起她的一只手臂:“母妃不要生气,也不要担心了。孩儿这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嘛。我答应您,不会像二哥三哥那样没良心,会一直陪在您和父皇身边好不好。”
“就会说好话来哄我。”娴贵妃虽然听得很受用,可还是叹气道:“你一个女儿家,早晚要嫁人的,怎么可能一直陪着我们。你父皇前些日子还说,要我留意着,帮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赵长青一脸的不情愿:“女儿才多大呀,就想着把我嫁出去。”
“不小了,你都已经开府了,便算是一个大人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你父皇了。”娴贵妃点了点她的脑门:“女子这一生便是如此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三从,还有四德,嬷嬷都是给你讲过的。”
赵长青听得腻歪,可是看母亲好不容易又恢复了笑脸,不舍得再惹她不开心,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张不周的身影,这个登徒子,今日从水中救自己上岸时,手掌好像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皱起可爱的小鼻子,赵长青暗暗攥了攥拳头,有机会一定要收拾你。
青州,长隆城。
距离张不周等人离开才不到半年时间,李煜的头发掉得越发严重,看起来很是焦虑。
他穿着白色的常服有些不整,手上有些颤抖地捏着一封信。
堂下跪着两个人,是他当初派给李欢歌的两个亲信,原本都是南唐禁军中的佼佼者,这会儿却一副惨象。
一个没了两只耳朵,一个没了双手。
“陛下,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赵光放我们回来,就是为了送这封信。公主殿下还关在凌国的诏狱里,已经七天了陛下。”
宋悔站在他的身后,虽然看上去还算镇定,只是脸上的泪痕和仍然通红的双眼,暴露了这位南唐国母刚刚哭过的事实。
“程宗主都听见了?”
和他夫妻二人犄角而立的,还有另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手腕上一朵青莲,栩栩如生。
程青衣眉头紧蹙,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局面。“我和他们也已经失去了联系,正在派人追查下落,等他回来了,自然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要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我的女儿,南唐的公主还关在别国的大狱里,你叫我怎么安心地等下去?”李煜歇斯底里地怒喝:“若不是你们二人的怂恿,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程青衣有些不适应他这个样子:“陛下,还请注意您的礼节。”
李煜还没调整仪态,宋悔比他更失礼。
柔软却又韧劲十足的长剑从袖间弹出,剑锋直指程青衣。宋悔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
“程宗主,请给我们夫妻俩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