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国中枢的官员们,除了最为敏锐的那几位以外,似乎没有人从赵光日益不稳定的朝会时间中想到什么。
依照惯例,每逢一,五,十,都是小朝会的日子,而每月十五更是要开大朝会,凡是品级够格的在京官员都要参加。若是各地的地方官有事要奏,除了手握密奏之权的几位封疆大吏可以直达天听外,剩下的就要急急忙忙赶大朝会,才有机会当面和赵光说上几句话。
八月二十五日,秋闱开考的前一天,本来的小朝会取消,负责今秋科举的燕王赵行和中书令吴权清单独在御书房向赵光禀报情况。
最重要的是,在他们草拟的三份试题里,赵光要决定最后使用哪一份。
“你向来醉心于学问,借着这个机会倒是可以好好向中书令请教一番。”赵光嘱咐着赵行,转头看向吴权清:“既然是中书令拟定的考题,那这题目之中的水准,自然毋庸置疑。朕也就不多嘴了,就这套吧。”
科举舞弊,历朝有之。夹带小抄进考场,无论是想出多么隐蔽的手段,在脱光了掰碎了的查验下都无所遁形。最有机会的,莫过于买通考官,得到考题。而为了应对这个问题,便定下了考官出三套,皇帝择其一的规矩。当然,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方法,万一皇帝看主考官不顺眼,临时换题目也不是不可能。而对于考生来说,因为不知道皇帝会选择哪一个,就算买通了主考官,也要在短时间内背下三套题的答案,同样难度不小。
“儿臣近日跟随中书令大人,着实受益匪浅。有吴大人做朝中砥柱,实乃凌国之幸。”吴家人是赵行请回来的,虽然不至于刻意帮他们抬高身价,可是帮他们说上几句好话,也是于己于彼都有利的事。
“燕王殿下客气了。老臣也是在做分内之事。”面对赵行的示好,吴权清却没接茬:“陛下既已钦定,老臣便拿去交付印刷了。明早就要开考,还是要抓紧才是。”
“全仗中书令费心了。燕王也一起去吧,遇到事情,你们两个自己拿主意即可,不必事事都来向朕请示。既然放手交给你们做,朕就会信任你们。”赵光应允。
二人出宫的同时,一个人站在皇宫的便门之外。
明明吴攘那日说已经和皇宫守卫打过招呼,可是自己来了递上名刺以后,却被告知等着通传。
皇宫并不像预想中的那么冷清,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几千人的皇宫,每日的吃喝用度都是一个巨大数字,旁的不说,这么一会儿工夫尚食监已经运了十几车的菜进去。进进出出的太监宫女看见张不周都有些意外,有大胆的宫女还光明正大地看他。
若不是朝会,皇宫正门一般不会大开。若是赵光点名要哪位官员进宫,也会走偏门。可是张不周既没有官身,也没有正事,顶多是赵光的一句口信相传,只配走便门。
在尴尬地接受了无数目光以后,终于等来了人。
“可是张不周张公子?小的奉命来给您带路。”一个小黄门跟在侍卫身后而来,
张不周如蒙大赦,一刻也不想再在这多待:“感谢感谢,咱们快走吧。”
从便门入皇宫自然不能直通赵光的书房,小黄门领着张不周转来转去,不知道穿过多少道门,过了多少个院子,直到路边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停下:“张公子,小的得先去请示一下,您且在此稍候。”
张不周抱拳行礼:“但去无妨。”
小黄门走后,张不周打量着眼前的院子,不禁腹诽,这安排也太不合理了,平日里赵光召见大臣,都让人这么干等着吗?怎么着也应该安排个屋子,像会客室一样有茶水有点心才对。
院子里很空旷,房屋也和一路走来看到的差不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与院门相对的是开在两侧的拱门,张不周踱步查看,那拱门上题着华清宫三字。
华清二字用途颇广,随处可见,但最出名的,莫过于前世的华清池,因为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而广为人知。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不会也是这样。
正猜测着,突然听到一阵女子的笑声从门内传来,张不周连忙退后,疑惑不已。这块儿离赵光的书房如此之近,怎么会有女子如此大胆,嬉笑喧哗?
小黄门走了许久仍未见回来,张不周疑心更甚,听着那说笑声越来越近,总觉得有些不妥,便想着退出院子去,刚一转身,便听见一声刺耳的女子尖叫。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宫中禁地,快来人呐!”
禁地?张不周顿觉不妙,好像掉入了某个陷阱。见那宫女还在喊个不停,张不周一记手刀将其打晕。刚想逃出院子,只见外面的路上,两支羽林卫已经包夹而来,慌忙退回院中。
逃不出去,退回来也一样是绝路。这院子里空旷如草原,毫无遮挡,就算想上屋顶都没个攀援。情急之下,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张不周穿过拱门,跑进华清宫内,只见一片水雾缭绕,几间宫阁掩映其中。
我靠。
张不周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两个世界的人在华清这两个字的使用上,竟然出奇地有默契。眼前这地,赫然是宫中泡澡的地方,难怪那宫女口称禁地。想起之前听到的声音,这里头肯定是女眷。
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拱门之外的院子里,羽林卫已经循声而至,张不周顾不上再多考虑,总不能让人抓现行,那可就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粗略观察一番,院内有几个宫女在走动,借着雾气和亭阁的遮挡,还没人发现她。可这也不是办法,等羽林卫过来盘查时,自己依然是无处可躲。别无他法之下,张不周选定一间开着门的屋子,闪身钻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简单,却很是华美。四面屏风围着一块方池,热气腾腾,池水里是看不清品种的花瓣,香气与水汽一起,弥漫全屋。
还没等他缓口气,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走近,与之相伴的是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女声:“子姜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只是叫她去母妃那里取些香精来,怎的耽搁这么久。”
屋子的门被推开,那女子进屋后道:“暮云,你且去寻她,要快一些。若是再耽搁,怕是水都要凉了。”
名叫暮云的宫女应下离开后,说话的女子移开一扇屏风,未着寸缕地走进水池中,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身材匀称,又气质高贵,若是有人有幸见到这世间绝美之景,怕是百死也无悔了。
可张不周不想死。
屏风并未镂空,那人推门的瞬间,他就已经藏身到了相对的屏风后面。如今正背靠着屏风,满头大汗。那女子声音难怪如此耳熟,前几日才刚刚听过。
那赫然是长青公主的声音。
张不周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孽缘了,几日前见面,赵长青落水,他在岸边,今日情景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今天没喊救命。
不过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张不周不知道的是,屏风的另一边,赵长青也在回想那日的场景。
从小到大,除了赵光和两位兄长,赵长青还没有被别的男子触碰过,一想到那日被张不周从水中环抱上岸,赵长青就羞红了脸。
两个人沉浸在各自心思中时,小屋的门被敲响:“公主殿下!出事了!”
“乱喊什么,谁出事了?”赵长青不满道。
“外头的院子里来了好多羽林卫,说是来了刺客,子姜被人打晕了。这会儿羽林卫正闹着要进来查人。”名叫暮云的宫女在门外焦急道:“几位妃子和院里的宫女都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
赵长青一巴掌拍在水上,溅起水花:“放肆,羽林卫是疯了吗?连华清宫都敢闯,不知道这里是后宫禁地吗?”
“所以羽林卫才会要奴婢回来向您请示,要是真的有刺客混了进来,那公主殿下您和几位贵人可就危险了。”
赵长青为之一凝,暮云说的话不无道理。封王大典那日,前殿看似闹得凶,其实没死多少人。反倒是女眷众多的后院,在措手不及之下,被熹贵妃李煊身边的红柳为首的宫女,杀了个血流成河。要不是宫女们忠心护着主子,后宫之中的院子,怕是要空上一半。如此惨烈的情况,将那些如同金丝雀一般的妃子们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没彻底镇定下来,这会儿听说有刺客,乱成一团是自然的。自己明白道理,她们却有可能拿混账主意。
“让各宫里的都镇定,不要乱了手脚,宫女们赶紧给主子穿好衣服,等大家都收拾好,再让羽林卫进来。”赵长青无奈地做出这个决定。
暮云应下,跑去各个暖阁里通知消息。
张不周听得心急,若真按照赵长青安排的这样,他可就插翅难逃了。听着赵长青已经起身穿好了衣服,张不周别无他法,从屏风后绕出来。
“公主殿下,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