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芍药在正午的阳光下颤巍巍地挺立出绝色,花团锦簇地像是为了两日后的宫廷盛宴努力增添一分喜庆热闹。几个末等的灰衣宫侍手持水筲往芍药田里撒水,晶莹水珠挂在花瓣叶片上,衬出三分清丽七分生气。
本是一番美景初息却无心欣赏,此前逼除寒气耗损了她不少体力,这会儿被迫顶着正午最烤人的太阳跟随装扮招摇的大公主殿下逛花园,未免有点儿力不从心。“艳压群芳”的百里兮雲满头满身地零碎让路过的宫侍们低头侧目后悄然对视地耳语地窸窣,即便不用费心探听,初息也能清晰地听见她们在嘲笑这位不似从前尊贵地公主殿下。
“瞧她那蠢样子,真可笑。”
“可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咱们万泉国的第一美人呢。”
“我怎么觉得她连三公主的一根发丝都及不上呢?”
“谁让人家命好,生来就是公主,哪像我们.......”
两个宫侍走的远了再说什么已听不太清晰,初息垂下视线摇了摇头,这妖界之中又有哪里不是弱肉强食?从前服侍过百里兮雲的那些个宫侍们,在她刚回来时还有几分旧情感念着,也是不过一日的光景便也瞧出这浮云殿已是大势已去再无回头之路。树虽未倒猢狲已散,妖界之中从来不乏薄凉之情,更何况是这错综复杂王宫权势之内,一个废了的公主再无任何价值,甚至连同情也是浪费感情。
初息收了神思见百里兮雲已经走出去好远,小跑了两步跟上。这万泉国里的是是非非与她无干,百里兮雲将来是生是死,全凭造化。她自顾尚且不暇,又哪儿有多余的善心来为他人殚尽竭虑。
放眼四界之中,任何一族中,哪怕是满口仁义道德慈悲为怀的诸神也是一样,失了权势便是失了生路。走在前面的百里兮雲懵懂未知这一切,还努力地按照昨夜紫衣地教导端出一副公主的姿态来,目不斜视,步伐沉稳地在这花园里散步,只是眼底流露出的一丝惶恐和用力攥紧的手指揭示出她内心的不安惶恐。她并不太懂公主、王权与国主的宠爱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紫衣昨夜里说的话却叫她错乱的内心里明白一桩事若她不能表现的足够好,会再度被囚禁于永不见天日的水牢之中。
昨日在制衣坊的红杏受了气回去在百里虹云跟前儿好一顿编排那大公主殿中的几个贱婢是如何地不将她三公主放在眼里,还大放厥词地说只有出尘绝世的大公主才衬得上越鸟裙,而她百里虹云的千蝶裙就算是镶满金银珠宝也不过是个俗气地陪衬。
红杏捂着手腕在百里虹云面前一通哭诉得好不惨然,说是自己无用不能给三殿下挣个颜面,反倒让人掰断了手骨。
百里虹云跋扈惯了,就算昔日百里兮雲没疯之前也不曾这样羞辱过自己的脸面,如今她不过一个没了依仗的疯子,若不是国主还念着几分儿女亲情,岂会让她保有公主的名号来辱没王室声誉?竟敢纵了贱婢来羞辱自己!
这口气她焉能咽的下去!
打发了红杏下去养伤,早上一起来,收拾妥当之后顶着一双泛红的眼跑去国主那里凄凄然然地告了百里兮雲一状。国主此前遣了宫侍去彻查四公主与大公主失踪一案的干系,宫侍们将清荷殿里里外外地严查一番也未能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回来禀报了之后惹得国主动了好大一顿肝火。一国的公主在眼皮子地下失了踪,又被人悄无声息地给送了回来,还得了失心疯这样的癔症。一干侍卫宫侍却连一丝一毫地线索都探寻不到,身为一国之君如同被人戏耍了一般的失尽颜面,更何况大公主百里兮雲乃是他膝下六女之中最有资格继承他王位的人选。
百里虹云这状告得不巧,反被国主给斥责了一顿,白着一张脸从内殿里退出来的时候对百里兮雲的恨意几乎让她咬碎后牙槽。领着身边的两个小宫侍准备去浮云殿亲自给百里兮雲一点厉害尝尝,一路气势汹汹地往浮云殿去时,穿过王宫中的花园正好与其撞了个照面。
瞧见百里兮雲满头满身的滑稽装扮,百里虹云轻拂鬓角旁被微风带起的发丝,脸上浮起一丝森然地冷笑,上前挡在百里兮雲和初息的面前,道:“姐姐这么好的兴致,出来逛园子?”
初息一听这峰回路转地声调,内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不好。眼观鼻鼻观心地跟自己默念玄翎的交待:莫管闲事,闲事莫理。
百里兮雲也被她吓了一跳,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退。
不等她答话,百里虹云施施然地又往前逼近了两步,瞧着百里兮雲脸上如小鹿般的惊恐,语调温柔地:“姐姐果然是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瞧着满头的珠钗步摇......”她伸手想去扯百里兮雲头上的玉簪,不想百里兮雲被吓的惊呼一声向一旁躲开。
百里虹云哼笑一声,手指轻动使了个定身术将百里兮雲给定住,又变了个胭脂盒出来对她笑道:“可姐姐这脸上的妆也太素净了,到显不出姐姐的美貌来了。妹妹我来帮姐姐涂些胭脂可好?”虽是问句,手上却毫不迟疑地从胭脂盒中剜出一大块的红泥,就要往百里兮雲的脸上招呼。
百里兮雲被定在那儿,动不了喊不出,泪眼婆娑地只能发出呜咽之声。一旁的初息念不下去了,内心叹了一万声之多,最后默默地对着不知在哪儿地玄翎道了句:‘原谅我’之后,上前将百里兮雲挡在身后,不卑不亢地对着百里虹云施了个礼,道:“怎敢劳烦三殿下动手,为殿下梳妆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好了。”
百里虹云睨了初息一眼,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想在这里强出头?让开!”说着手臂一挥就想给初息一个巴掌将她掀开,夹着一丝妖力的手臂挥到初息脸颊寸许之处时被她轻巧地给挡了下来。百里虹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侍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敢跟自己过不去,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的手腕被这宫侍给钳住动弹不得。
初息面不改色,反倒十分镇定地看着百里虹云道:“正午日晒,三殿下难免火气大了些,我家殿下出来已久,该回去喝药了,不便相陪还请三殿下赎罪。”她虽然管了百里兮雲的这点闲事,却也不愿得罪百里虹云过多,虽只见过两面也看得出这位三公主的性子是睚眦必报,这次得罪她不浅,玄翎回来之前还需得更谨慎一些。
百里虹云不知她内心所想,只觉得这宫侍眼中隐隐透出的几分气魄令她有些心惊肉跳的不敢招惹,可一想到一个小小的宫侍也敢对自己这般不敬,心里生出杀意,手臂向后用力一扯挣脱出初息地钳制后变出一尾长鞭,就要往初息的身上抽过去。
“父皇后日在此摆宴,三姐这一鞭子下去,鞭气定是要损伤这些芍药。”百里青云轻飘飘地从百里虹云身后冒出来,看了初息与满面泪痕的百里兮雲一眼,依着规矩地跟百里虹云见了礼后才走过去将百里兮雲身上的咒术解去。
百里兮雲嘤地一声钻进百里青云的怀里,小声啜泣着,十分可怜。
眼前一个两个三个都是百里虹云恨不得碾进泥土里的厌恶之人,百里青云在这里她反倒不好再怎么样这傻子,一口气堵在心里进退不得,一脸厌恶地看着百里青云:“我不过是教训一个不分尊卑的宫人,岂会是那么没分寸地伤了后日宴席上的芍药?倒是四妹怎么过来了?你那母妃昨夜又心口疼痛,你不在她身边儿守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不是要伤心么?”
百里青云一长脸看不出情绪地:“倒是让三姐挂心了,我母妃已无大碍。一个宫人不值得三姐动气。既然是长姐的宫人,也理当给长姐处置。而且我看长姐也该喝药了,我先送她回去。”
百里虹云阴着一张脸,忽而轻笑一声:“四妹妹真是跟咱么大姐情谊深厚,也是,说不准两日之后,咱们大姐再想见四妹妹你,就得去相府了呢。”
百里青云早已习惯了百里虹云和绣云两姐妹这种冷嘲热讽,相比起她们姐妹俩的软硬刀子来说,简直无足轻重,甚至连眼神都未变道:“三姐劳心了。”
百里虹云眼见再讨不到什么便宜,冷哼一声扭头走了,反正后日寿宴之上,她和母妃还有百里绣云会极力撮合她亲爱的四妹妹与相府公子的婚事,等除掉了百里青云再回来收拾这个碍眼的大公主也不迟。
百里兮雲还扑在百里青云的怀里抽泣,可见识被这位气焰嚣张地三公主吓得不轻。百里青云看了初息一眼,没说什么只轻声对着百里兮雲哄道:“长姐莫怕,有我在。”
百里兮雲扯着她的袖子,抽了抽鼻子:“妹妹,别关我。”
百里青云眉头皱了皱,问道:“谁要关你?”
百里兮雲咬着唇:“她们说,我做不好公主还要关我。”像是想起昔日里被困在水牢之中那灭顶的绝望,她慌乱地挥舞着手臂尖叫起来:“不!不要关我!不要关我!”
百里青云眉心皱得更紧,将百里兮雲搂紧在怀里用极轻极柔和地语调哄着:“不要怕,有我在,谁也关不了你。”
好不容易地才抚平了百里兮雲惊恐地情绪,百里兮雲哭了一通这会儿犯起困,百里青云将人打横抱起将人往浮云殿送。
初息一路跟在后面,心中懊悔的百转千回,早知道四公主会出现她强出什么头啊!这下倒好,得罪了百里虹云日后不知要被怎么报复不说,若是被人发现自己是混进来的,恐怕......
百里青云把人送进楼阁上之后,看着初息,道:“你不是万泉国的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