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一切似乎是静止了的,梧千双看不到从谢琅邪额间印记里破出的一团黑影凝聚成人形,也看不到四周劈落下来的致命黑闪。她眼睛里只有宴无台的眼睛,一滴泪挂在眼睫上,落下来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似乎以极快地速度恢复它原本的轨迹。
她还来不及去感受那并不算明显的疼痛,一个瞬息的功夫,所有人都没能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直到宴无台绝望又凄厉的嘶喊声响起:“梧千双——!”
万物肃寂,只有满身的妖力和巫力从腹中的洞口不停流泻出,梧千双想对着宴无台笑一笑,说句没事别怕,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急速地从空中掉了下去。
身后炸开一团妖气,宴无台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想将她拉住,可她自己内伤未愈,只摸到梧千双的一片衣料,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向黑胧胧的地坑。
阎子詹从这□□中回神,忙打出一道光束在梧千双身下结成一张网,堪堪将她拦在地坑裂口前。幻真驮着宴无台随后而至,宴无台将梧千双拉入怀中的瞬间,一股强大又灵力的力量从她们身后而来,阎子詹一句小心刚脱口而出,幻真以神鸟之身拦住一道屏障将梧千双与宴无台护住!
紫金佛莲刺在瞬间爆开撑起一座莲台,承住这大半攻击的力量之后,碎成朵朵莲花虚影,幻真抬颈长鸣,咬牙抗下剩下的余力,翠绿长羽毛迎风乱舞。
那团黑影幻化而出的人形慢慢露出一张与东皇太一一模一样的面孔,站在团黑色浮云之上,一身乌黑的长裙逶迤及地,罩着墨青色的披纱,缠绕在她手臂上的黑气一点点地凝聚成剑,除了通体乌黑与破浪无异。
这是东皇太一逃逸已久的恶念,竟在妖界化了形。
她扫了一眼嘴角挂着血还炸开羽毛摆出要拼命的架势来的幻真,轻声一笑:“虽然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倒还真有几分帝将一族的风骨。”
幻真自登位女帝一来也是好久没有听过这么不顺耳的话了,同样哼笑一声:“本君神胎妖血,就算是个杂种也是个血统优异的杂种。你算个什么东西?连个真魂都没有的一团气,还敢妄自点评本君风骨?”她自小就没避开过自己血统不纯的事实,但当着她的面骂她杂种的还真没几个,除了她弄不死的基本都被她多了妖丹化了椒灵填补修为。
眼前这一团黑气所化之人她虽不知对方来路,却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她自然知道打不过对方,只是输人不输阵,总还有一口气要争。
散落各处的云层汇聚到恶念化出来的东皇太一身后,黑色鸣闪此起彼伏隐隐待发。她俯视着幻真和她背上驮着的梧千双与宴无台二人似看蝼蚁一般看着她们,眼中是残忍而嗜血的暴戾之气,轻启乌色双唇道:“原本你这样的蝼蚁尚不足以入本君的眼,还想放你帝将一族一条后路,可你既然不识抬举,本君又岂能容得下你?”
云层中的雷闪蓦然炸开落下,直逼幻真而去。
阎子詹在看到那张与东皇太一如出一辙的脸时生出无尽绝望,他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已经阻止了谢琅邪对其的祭献,那恶念又是如何取得了谢琅邪的生魂为自己修出形体?他看了一眼幻真背上已是强弩之末的梧千双,叹了一声生不逢时再咒骂一句狗屁的慈悲为怀,拼尽全力挥出一剑来挡住雷闪,扭身回头对着幻真喊道:“快走!”
幻真一怔,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白白净净柔柔弱弱地冥君会挺身而出为她挡下这一劫,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虽不想抛下冥君一人对敌,但也不想让表姐白白送死,一咬牙朝着阎子詹喊道:“冥君我敬你是条好汉!如果你没死我帝江族愿跟你和亲!以身相许都行!”扭身向外飞去。
他与谢琅邪一战没剩下多少力气,这一剑已是拼尽全力,幽兰色剑光蔓开一张水色的屏障,雷闪击穿屏障直接落在剑身之上,佩剑碎成几节。阎子詹一口血喷了出来之际听见幻真吼的那句话,差点被自己的血呛到,五脏六腑都叫嚣着一个疼字,他吐了一口,骂了句:“娘的。”
阎子詹心想这恶念身上可是有着一半的东皇太一的神力,他那点儿微薄之力还能挡下这一击也是没给老阎家丢脸,不过往后就只能靠着玄翎了。
对了,玄翎在三十三界里找到炽元丹了没?东皇太一真身还能不能回来?他没能阻止恶念生成还留了个又大又烂的摊子下来,估计玄翎在这儿得骂他一句没用,如果知道他现在磨磨叽叽想的这一堆,指不定还得讥讽他一句娘们。
他娘的,从前一起读书捣蛋的时光多好啊,如果没有遇到谢琅邪,他这一生说不准过得还能挺开心的。现在连谢琅邪也死了,他反倒找不到什么奔头了。
全身的骨头没几根利索的阎子詹在余光里看见一个光团滚了过来,光团?侧目一看,正是躲在透明罩子里被他们方才的斗法给吹飞后好容易滚回来的重洺。
重洺从幻境塌陷的那刻开始就被混乱的气流吹的上天下地的乱飞,战局打成了什么样子,她的娘亲救没救出来她全然看不见,被颠簸得七荤八素,差点连肠子都给吐出来。好容易等到气流平息,她又在茫茫一片云雾之中摸不准方向。
直到看见那几道诡异的黑色闪电,才拼命推着透明罩子往那个方向一路滚过去,滚得近了看见云端上立着的那个人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脸,变成人形来,扒在罩壁上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娘亲!是你吗?”
阎子詹想翻个白眼,但他更想将重洺的那个罩子给推走,可他现在身上再挤不出一丝力气,只能寄望于这小妖机敏一些,看清楚眼前这个不是她那便宜娘亲。
恶念原本抬起来的剑垂了回去,视线冷漠地落在重洺身上。
重洺正觉得这娘亲看起来有些不太对,装着她的罩子突然碎掉,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至这个酷似她娘亲的人面前。
“司晨,别来无恙?”
六个字,教重洺浑身一颤,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许多奇怪的记忆从四面八方刺进她的脑子,唤醒重洺有关于前生的全部记忆。
六百年前,东皇太一以一己之身平东皇钟之怒挽救四界苍生,她与和景二人自东皇太一入住广辰宫起就一直追随,她不信东皇太一就此灰飞烟灭,要强行下界时,被天兵打落,连累了前来救她的和景一同坠入轮回投生入妖界,变作猫妖。与初息的重逢竟也是天意缘分?
大约是执念太深,她虽不记得从前的前尘往事,却在见到初息的第一眼便知道要守护她左右。
那眼前这个又是谁呢?另一个东皇太一?
重洺疑惑地看了恶念一眼,突然胸口一凉,低头只见一柄同破浪剑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色长剑从心口灌入,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妖力悉数涌入这柄剑给吸走。
三十三界下面,对着这群许久不曾见过的老相识,破浪剑在初息手中翻转,她身上裹着一层耀眼金光,露出许久不见的笃定笑容:“诸位,若就此安分下来好好在不周山下静思己过,看在往日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玄翎被推出三十三界之外,虽然满心忧虑却再无法穿过结界进去。头顶上阴云似已散去,她正猜想或许阎子詹与梧千双已解决了谢琅邪,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连三道黑闪劈过,她心头一跳,这黑闪所含的气息残虐中却带着一丝熟悉。
从前这恶念都是要依附旁人而生,如今却能自如使用法术,可见是在方才的乱斗之中修出了形体。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嘶喊声而至,听得她脑中一乱,飞身而上冲出地坑时正看见重洺被长着东皇太一面孔的恶念一剑贯胸的画面。
而一旁的阎子詹只留有一口气奄奄一息,玄翎再度展出凤凰之姿,一身燃火的羽翼展开了将半边天际都烧红,盘旋一圈朝着恶念俯冲了下去。
恶念眼中红光一闪,冷笑一声挥剑而起:“小凤凰,我不是你的挚爱吗?”
“凭你也想取代东皇太一?”玄翎字高空压下,凤凰火烧遍团团云海。
恶念在烈焰中穿行,黑色长剑从火丛中带起一条双头龙与凤凰撕咬到一处,风云涌动山河色变,团团燃着火星的凤羽如雨一般落下,恶念神色阴鸷在凤凰一爪扯断双头龙的脑袋时,一剑击穿了初息在玄翎身上放的防护罩。
凤凰的利爪钳住恶念趁势而上的长剑,却迫于她的力量被一路压着向下,玄翎拼命挥舞着双翅想要与恶念抗衡,可一身神力殆尽,拦住她的剑已是勉强。恶念之力源自于东皇太一,此刻毫不遮掩地压在她身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错了位。撞到地坑入口的瞬间玄翎变回人身,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
“无论你承认不承认,我就是东皇太一,东皇太一就是我。只不过东皇太一这个名号,自今日起便只有我一个人了。”恶念忽地望着玄翎笑了起来,手里黑色长剑抵着她的脖子:“从前你偷偷在我睡着之时唤我什么?可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玄翎气血一时上涌,想要杀了眼前这个人可却连苍穹都唤不出。
恶念欣赏了一会儿玄翎脸色青青紫紫的颜色,觉得无趣也懒得再与她多言,正要一剑彻底结果了玄翎之时,突然眼前一花,玄翎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