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醒来的。”
樱宁吹灭了放在黑无常面前的烟熏,递给了他一杯表面漂浮着不明固体的茶水。
“喝下去吧,”樱宁将黑无常额头上冒出的汗擦去,抚拍着他的背部,“那个女孩怎么了?让你惊吓的都提前醒来了。”
“没怎么,”黑无常敛下了眼神,动作可以说是粗暴地将茶水拿到了手里,一股脑吞了进去,“不过是一个可以召唤异界植兽的鬼怪罢了……”
“是吗?”
樱宁将已经被喝空的茶杯拿了回来,随手一扔,任由它砸碎在墙壁,跌落在地,冒出了一缕青烟。
“我弟弟呢?”
黑无常从椅子上挣脱下来,看着还紧闭双眼的白无常,“为什么还没醒?”
“他才是正常的,要是他也醒了,那你们刚刚经历的这些才叫白费。”
“不让你弟弟问名字,不想有羁绊,”樱宁走到白无常的身后,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太阳穴,舒缓着紧绷的精神,“是因为你早就知道女孩会死?”
“与你无关,樱宁,”黑无常看着她的动作,下意识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越距了。”
“你看出来了,那个女孩脸上的痕迹会受灵力影响,等到灵力爆棚,补给不足时,她的脸便会彻底溃烂,人也会因此丧命,你早就知道。”
樱宁按摩完后将白无常挣扎弄倒的烟熏重新放好,然后笃定地看着黑无常说,“你瞒不过我,我从小与你们生活在一起,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神,你当时,就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不让白去问的,是吗?”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黑无常面色阴黑地看着樱宁,“与你无关。”
“别紧张,黑,”樱宁叹了口气,“没想要逼你什么,白不知道吧?”
“五樱宁!”
“拘魂鬼也是这样,这个女孩也是这样,就这么轻易被放弃了,黑无常,你后悔过吗?”
明明痛苦自责到能硬生生逼着自己自行脱离这样的精神束缚,却什么也不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黑无常将镰刀握在了手里,抵着樱宁,“好好看着白无常,找到拘魂鬼的安全地,其他的,我最后说一遍,与你无关。”
“五樱宁,我告诉你,我从不后悔。”
“谁不是踩着阴暗的自己在往上爬。”
“总有人不是。”
樱宁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镰刀用手拨开,没心情再继续和黑无常继续这样的对话,“看吧,既然已经清醒了,就作为旁观者看看当年的自己。”
黑无常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依旧不敢直视自己的弟弟当年无意识露出的迷茫和恐惧的眼神。
他也无法正视当年的自己是用怎样的谎言和态度去主导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黑无常只能佯装冷漠,佯装漠不关心地将注意力放在拘魂鬼身上。
第一次遇见拘魂鬼,第一次与她们并肩作战,这是她们最危急的时刻,对她们来说最容易露出蛛丝马迹的时候。
女孩浑身发烫,呼吸减弱,眼看着就要没命了。
可黑白无常根本无法离开这里,他们是主心骨,一旦离去,就会出现崩坏。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人攻击到她啊……”白无常颤抖着,好不容易说完了整句话,声音都有些哽咽,“她一直都在后面的……不应该……”
“灵力用的太多了,她还太小,力量控制不当,反噬太严重。”
拘魂鬼姐妹将葫芦定在纪云的眉中,想将她的魂魄给稳住。
“你们继续去战斗,”拘魂鬼中的姐姐还是十分沉着,“最好快一点,想救她,我们的力量还不够。”
“好。”
黑无常点了点头,半分犹豫没有就和白无常重新回到了战场。
他看了一眼弟弟,用劲将他的下巴掐住,让他看着自己,“想救那个女孩吗?想救就跟着我一起,直接把这些人全数斩灭,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将所有人都给撂倒,哥哥需要你,明白吗?”
“知道,我知道的……”白无常还是不由地颤抖,可他已经尽力克制下来不去想那个虚弱的就快死去的‘朋友’,纪云了,“我要怎么做。”
“做我们生来就会做的事情,”黑无常不再掐着白无常,把手转移到了他的眼睛上,手掌滚烫的温度附在白无常的眼皮上,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夺人魂魄,坠入死亡。”
“我要你和我一起挥动镰刀,将那些剩余还在拼死抵抗的人全部湮灭。”
“白,你能做到吗?”
“我……”黑无常感受到手底下的弟弟的睫毛在急速上下摆动,刚刚的冷静又被不安和不确定给摆布,“能……”
黑无常这才松了一口气,用带笑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好。”
前方的人无一幸免都带着重伤与血污,全都凭着信念在奋力搏斗,黑白无常显得和这样的战场格格不入。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表情也平和的宛如只是在这悠然散步。
两人一人拿着一把短小的镰刀,活动在两指之间,把玩着,一步一步越来越靠近。
气场弱小,没人发现。
黑白无常就这样靠到了最近,近到对面的人总算是发现了,这里的‘大叛徒’出现了,随即立刻转移了目标,朝着这两个年纪尚小的人挥舞着武器,大喊,“杀了他们!就是他们背叛了我们!”
“一。”
黑无常看着白无常。
“二。”
两人一起对视着彼此,将镰刀高高举起。
“三。”
没有再多添一处伤痕,面前的十几人全部倒下,幽蓝色的魂魄从十几人的头顶飘扬至上空,瞪大了无措的双眼看着黑白无常。
最后一句话也没能留下,全部消散在空中。
“有必要连魂魄都给灭了吗,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黑白无常这边的人一把扔下了武器,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还没到这地步吧?”
“你都杀了那么多鬼怪了,现在突然菩萨心肠?”
黑无常收起了镰刀,擦了擦手,重新附上了白无常冰冷的脸,用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方式再度盖住了他的眼睛。
“没事了,白,”黑无常紧紧捂住他的双眼,拉着他冰凉的手,“没事了,我们成功了……”
“那边的!快过来!纪云不行了!”
拘魂鬼中的妹妹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对着黑白无常大喊着,“快来帮忙!”
“那个帐篷里有治疗的药材,”黑无常皱着眉吩咐那些还有力气的人,“麻烦各位自行取走疗伤了,那边还有重要的事情,我和我弟弟必须过去一趟。”
“行了行了,知道,我们自己搞的定,快去吧,”那个刚刚还怼了一句黑白无常的人挥了挥手,“那姑娘,一定得救回来啊……”
“尽我所能。”
黑无常敛了敛眼神里无法控制流露出去的一点愧疚,便和白无常一起赶了过去。
“屏住呼吸,什么都别看别想,闭眼。”拘魂鬼的妹妹一把扯住了两人的手,吩咐完就拉着他们进入了一个结界。
“这是……”
黑无常不过刚开口想问这个结界是什么情况,嘴唇一张,他就感受到自己灵魂的剥离。
“闭嘴。”
拘魂鬼一把捂住了黑无常,“这是我们姐妹俩的安身之所,结界是用来防止心有不轨之人,你一有点小动作,你的魂魄就会被吞噬,可小心着点,即使是你们也无法阻止灵魂的脱离。”
“你们弄个这个做什么……”
黑白无常彻底进入后白无常才松了口气,刚刚的他即使什么都没做,心头的压迫感都达到了顶峰,让他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
“这种时候,必须保证绝对的安全,”拘魂鬼中的姐姐手紧紧握住纪云的腕骨,神色凝重,“你们两个,试试将她的魂魄放回去,我们两尽力了,可怎么都做不到。”
“她释放的那些灵兽灵草呢,全都收回了吗?”
黑无常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地方,“她的魂魄是……”
“分为了三魂七魄散开了,”拘魂鬼中的妹妹坐在了纪云的身边,咬牙说道,“那些释放的力量早就回来了,可她体内的灵魂已经被打散,现在最主心的一魂被我姐姐压制住了,快把其他的抓回来!”
“可这都在哪……”
白无常发现他根本看不见那些被分割的魂魄,空气中什么都没有。
“凝神,”黑无常拿出了镰刀,用刀柄指着白无常面前的一缕时透明时幽蓝的烟丝,“这就是她被打散的魄,看清楚。”
三魂七魄已经不只只是用散开可以形容了,白无常的汗从额头滴落只鼻尖,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地将那些‘烟丝’揽到怀里。
“姐,这……”
拘魂鬼中的妹妹拿着她的玉葫装起了那一缕又一缕的‘烟丝’,神色相当忐忑。
“装。”她擦拭着纪云流的汗水,坚持地说,“装!”
白无常并不明白这个对话的意义,还是奋力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找寻那些难以看见的魂魄。
一点一点,专心又谨慎。
“够了。”黑无常将手边的一缕‘烟丝’放进玉葫后,瞟了一眼纪云,“你比我更清楚的不是吗,你们两姐妹都清楚。”
“结局已定,无力更改。”
“还没死呢,”拘魂鬼冷眼凶狠地看着黑无常,“帮完了你,你成功了,现在在这样危在旦夕的时候,你反而要放弃了吗?”
白无常和拘魂鬼中的妹妹都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们两人突然的争论。
“你知道的,救不回来了,早在外面的时候就救不回来了。”
“姐……”
“别说话!”拘魂鬼仍旧没有松开手,“人还没死呢。”
“让她安安心心,痛痛快快走吧。”
黑无常上前抓住了拘魂鬼的手,强迫她看着自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眼神里的坚持都强大到不可反驳,没人肯退一步。
“哥……什么意思啊……别瞎说了,快点,我们快点把她的魂魄收好,收好了就完事了……”
“你要是嫌累我可以多干点的,哥……快松手……”
白无常背对着三人,手里抓着拘魂鬼的玉葫不肯放,他的镰刀还在空中挥舞找寻,刀尖有着微微的颤抖。
摇摆不定。
“别找了。”
拘魂鬼中的妹妹犹豫不决的心在看到白无常这个样子的时候,反而定了下来。
四个人都心知肚明,在看到纪云的样子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
只不过是在自己骗自己罢了。
“总有那么一个人,是让你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到看不见,也要奋力去救的。”
拘魂鬼中的姐姐依旧咬牙不放,“纪云不一样,得救。”
“姐……”她咬着嘴唇,不忍看着自己的姐姐露出那样让人难受的表情,“她不会怪你的……”
“我会。”
“别忘了,是因为她,我们才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这个结界才得以开展。”
“没有她,我们都不知道会去哪飘荡,她给了我们一个家。”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妹妹眼眶有些湿润,她跪在了纪云的旁边,嘴唇已经被咬破了。
“找吧,姐姐,还有机会的,万一有奇迹呢……”
“总会有奇迹的……”
黑无常看向了白无常,自己的弟弟也露出了那种愧疚且哀伤的表情。
纪云。
都说了不要知道名字最好。
黑无常硬生生把自己的那股愧疚压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头一次地提出了他从来不屑于去实施的无用功,“找吧,把魂魄集齐。”
起码给她一个完整的死去。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呜呜呜……”
黑无常被白无常的啜泣声惊醒,从弟弟的回忆里挣脱了出来,他走到了白无常的身边,像当年一样,用手附在了他的眼睛上。
这次温度更高的不是黑无常的掌心。
而是弟弟的许久未见的泪水。
“他对纪云的感情比你想象的要更深一点啊……”
“愧疚,后悔。”樱宁将白无常面前的烟熏吹灭,“他在后悔什么?”
“知道拘魂鬼的安全所在了,”黑无常无视了樱宁说的话,将白无常扶起,接过了茶,缓慢地喂他喝下去,“那个女孩的坟墓旁。”
“就凭拘魂鬼说的那句话?最珍贵的东西?”
“我了解她们,她们最渴望最期盼的东西就是安全感,她们本来就不是那个地方的土生土长的人,流离失所是她们幼年的常态。”
“况且她们亲口说出,因为纪云的存在,这个结界才得以展开,那么结界再次开启的地方,一定会是与纪云有关。”
“我们亲自埋葬了纪云,她们知道纪云尸骨的所在地。”
“消息已经得到,”黑无常拉起了已经睁开双眼但还是有些迷糊的白无常,对着樱宁说,“我们就先走了。”
“慢走不送,”樱宁没有任何想阻拦的意思,只将那杯不过喝过一口的茶水拿到了手上,“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