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发烧,现在又是弄得一身的伤,你说说你干什么要去当别人的替身,啊,搞成了什么样啊,小年都到了,你这还没有恢复完全,真是造孽哦……不晓得几难受。”
孟婆的话安平艾笑都听进去了,刚刚休息一个月之后,两人发现确实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那些妖魔鬼怪都安静的不像话,半夜走到街边,连个游荡的孤魂野鬼都没有,甚至连动物的魂魄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一点错处都抓不住。
而且地府里也是,每一个带回来的死去的灵魂都很老实,没有一个是会在大殿上哀嚎,自己不想死的,一个个都是低着头,安安分分地喝下孟婆汤,然后走上黄泉轮回路。
所以,安平艾笑便真的尝试着放松下来,不再主动拖着自己不便的身子去找寻那些东西。
现在到了两个半月的时候,艾笑之前一直乖乖听话,什么过分的事情都没有做,已经差不多好全了,起码下床自己走路,自己动手照顾自己是没有问题了。
只是艾母还是不肯放过她的,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抱怨,从早说到晚,从一波亲戚说到另一拨亲戚。
“是是是,我知道,我难受死了,我知道。”
艾笑拿起了一个草莓,把顶上的叶子拔干净,然后塞到了嘴里。
“说了这么多了,姨娘你们都听腻了吧,”艾笑和他们坐在了一起,跟着外公外婆看着老古董一样的舞台歌仔戏,“天天说这个,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她本想翘个二郎腿,舒舒服服地瘫着,然后艾母就拿着她炒菜的铲子打在了艾笑的膝盖上。
“脚脚脚!放下来!你不要乱动你的腿!”
“好好好!”艾笑都无语了,半口草莓差点把她噎死,呛得她直咳嗽。
“行了,你也别说你女儿了,”外婆看电视看得正起劲,就听到旁边的外孙女鬼哭狼嚎的,“这不是好了吗!再敲到时候敲坏了怎么办?嗯?你负责啊,人家这么大了,知道分寸,行了行了,坐过来看会儿电视,等会儿再忙活。”
“听到你妈说了吗?”
艾笑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婆,稍微挪动了一点位置,让她妈坐在了两人之间。
“还吃!”艾母因为自己的母亲,没有再多说这些话题,她打了一下艾笑的脑袋,“别吃多了!冰!前几天还拉了肚子,过个年你安生一点!”
艾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笑了笑,然后老老实实擦干净了手上的水,发愣地看着电视机,顺便揉揉自己的僵硬的脸。
“这戏叫什么?”
因为实在是太无聊,她和母亲闹过之后这个客厅就没有什么人说话人,各自都在低着头看手机。
但是艾笑不想,一拿出手机,身体就会下意识第一个打开曾经因为要追捕鬼怪而建立的群,然后好不容易调节到亢奋状态来过节的情绪就会再一次地低落下去,所以,她尽力怡然自得地装作很享受这样的老片子。
“这个啊,”总算是有一个人没有只会玩手机,应了应艾笑,“叫《王魁负桂英》,台湾的,2000年出的吧?你外公外婆那时候老看,现在这种网络电视普及了,他们老是找些这样的老剧看!”
“《王魁负桂英》?”艾笑伸手又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继续聊,“讲什么的?”
“书生王魁赴京求取功名,巧遇考期延后,盘缠不足,得到了当时的名妓——焦桂英的帮助,两人在海神庙中结成良缘,并立下毒誓——我若负义天报应,女鬼活捉不留情。结果吧,王魁高中之后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另娶了相爷的女儿,焦桂英想要去找王魁理论,却惨遭毒打,因为这个,焦桂英满怀怨恨在海神庙撞头自尽,化为厉鬼向王魁索命,遂应其誓。”
“这样啊……”
艾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明白了,这一番讲述,客厅里的人都开始认认真真看起了这部舞台歌仔戏,唯独艾笑一边看还在一边想,这个名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
焦桂英……
桂英……
“敖桂英?”
她自言自语,一直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然后最后说着说着,就给这个人物换了一个姓。
“什么敖桂英啊!焦桂英!你这孩子……”
艾笑讪讪地笑了笑,然后有些神经紧张的开始准备联络安平。
起码得先确定这个敖桂英不会有什么差错,艾笑的记忆全部回来了,这个敖桂英,就是记录在古鬼存录的一种女鬼。
爱的深沉,爱到山无棱天地和的性格,就是敖桂英。
类似的故事绝不只是虚构在戏剧与电视中,这些都来源于真实的生活。
敖桂英就是焦桂英的活生生的例子。
——她生命体征很平稳,没有做任何危害他人的事情。
——那她现在在哪?
艾笑靠在厨房的门边,快速回复着安平。
——人间,放心,她变为鬼怪之后立刻已经报了仇,几百年了,都没有去伤害过谁,安安分分地留在地面,不会出事的。
艾笑看到安平极为肯定的回答,这才算是安下了点心,将手机屏幕关黑,然后放进口袋,重新坐回了亲戚的身边。
那部片子已经看到把他们的兴趣消磨掉的时候了,所以艾笑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始真正地聊起了八卦。
“你们记得以前我们老家那边的对面的吗?二婚的那个?天天晚上闹动静大吵大闹的那个?”
姨娘喝了口茶,一脸八卦样地和他们说起了这位许久没见的邻居,正巧碰上艾笑坐过来,姨娘便也开始拉着她问,“你记不记得啊?就你以前小时候,小学,你妈妈带你去收房租,老是给你吃糖的那个大叔叔?”
“记得吧……”艾笑皱了皱眉,不是很喜欢亲戚现在脸上的表情,“怎么了?”
“就是那个老黄啊,啧啧啧,”姨娘厌弃地继续说着,“他家那个儿子啊,不是二十多二十八了吗?还没有结婚生子……你们猜猜是为什么?”
姨娘说到一半没有再继续下去,反而卖了个关子。
“没找到工作?”
“性格太内向?”
“外貌条件太差了?”
几个人回答的都还算是客气,没有用很过分的词语去给予一个形容。
“艾笑呢?你想到了什么?”姨娘看这几个人都没能猜出来真正的原因,显得更加兴奋了,就像是马上要开奖了一样。
艾笑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借着喝水的遮挡,只是浅浅地摇了一个头。
“他啊……不是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吗?一个挺男人的男人,但是啊……他有一个怪癖,”姨娘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然后让他们往自己身边靠一点,“他喜欢穿女装!”
“天啊……穿女装?变态吗?”
“怎么好好一个人变成了这种样子噢……疯了……老黄不是要被气死?”
“为什么啊,好好的男的穿什么女人衣服,被他爸二婚刺激的?后妈对他不好?不会是……他爸还是他后妈有什么癖好吧……”
越猜越没边了,越猜恶意也越大,脸上写满了正常人的优越感。
高高在上的正常人。
艾笑连茶都不太想喝了,也不是很想这么近距离的感觉到亲戚嘴里吐出来的唾沫星子打在肌肤上。
因为八卦开始聊向了一个情感的巅峰,所以没有人很在意艾笑的突然离席。
“这些都有可能啊!谁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不正常的样子,多恶心啊,”姨娘又抓了一把花生,一边吃一边说,“反正现在闹的人尽皆知,可难看了,他爸他后妈那边都要被气出病来!”
“你说说有这么个病吧,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出去招摇啊,那孩子还偏偏整的跟自己多自豪一样,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又涂口红又上粉底的,不晓得几骚气。”
“人啊,就是这么被毁掉的……”
姨娘很感慨很可惜地这么说着,“听说他身边还都是这样的人,真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个大人突然很有默契地同时看向了艾笑。
“这次过完年准备去辞职了吧?”舅妈主动提了一嘴,“你这份工作干不长久的,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实在不知道做什么,舅妈给你想想办法?”
“是啊,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就说,我们这么一大堆人都在这里呢,别不好意思。”
“就是,都是亲戚,说就行了,你们那个圈子比较乱,一直呆在那里怕你也遇到这样的人,女孩子啊,还是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那人生就都要毁掉的。”
七嘴八舌的,话题莫名其妙又引向了艾笑。
“哪个圈子往深里看都是乱的,”艾笑一直控制住的好情绪在听完了那么一大堆话之后全部崩盘了,塌的一点都不剩,“而且什么叫做这样的人。”
艾笑将手机捏在手里,指腹不停地点在上面上上下下。
“异装癖?或者是跨性别者?那个人没对我们做什么糟糕的事情吧,没必要用这样的人,这种字眼去形容他们。”
“只是一个与你们还有我,有一点不一样的群体而已,难不成还必须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才能算是很好的人?”
艾笑这话说完,所有人的脸都黑了。
她自然也看到了,深呼吸了一口气,“抱歉,我太激动了,并不是想要冒犯你们,只是我不是太习惯于去讨论这种话题,我容易变得偏激,你们继续聊吧,我去厨房把那些菜稍微再弄一下。”
客厅里的声音已经被隔绝掉了,艾笑现在只听得到自己手下产生的声音,那个失控的感觉渐渐被她夺了回来,一切都变得安详了。
然后记忆就不自觉地开始自动回放着曾经埋藏的很深,几乎不会去碰触的那一个部分。
他们口里的老黄,那个总是拿糖果给自己的显得有些颓靡的大叔。
以前大家伙一起住在那个老旧但是足够大的老家,难得的聚一聚的时候,艾笑就经常因为对面的老黄和老婆吵架打架而被吵醒,每一次自家的长辈都要因为小孩被吵醒而去敲门制止他们,让他们克制一点自己的声音。
可是无论说过多少次,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的夜晚,那样骇人的跺脚砸门声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响亮。
有一次是最严重的,晚上九十点的样子,老黄的老婆直接拿了把菜刀对着老黄,说要和他同归于尽,这日子没法过了。
艾笑这家人当然听到了,但是从猫眼往外看过去,很明显,这次的事情很大,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要去管的,就放任那家人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就好。
结果艾笑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小还是什么,脑子愣,自己大大咧咧开门就出去了,口袋里还揣着叔叔今天白天给她的糖,她站在门口,小时候的声音还是软软萌萌的,她眨巴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对着里面的人说,“叔叔阿姨,你们不要吵啦,吵架不好的。”
一个小屁孩想要去劝一个拿了菜刀的架,家里人发现的时候简直都快吓疯了,赶紧冲了出去,一把把艾笑抱回来,然后也没有理由不去管这个闲事了。
艾笑被抱在空中强硬着带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当时也在大厅的比她大个几岁的小男孩,他蹲在角落里,眼里都是害怕,浑身都在明显地打抖,脸上全是泪痕,可是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男孩子也经常会被他后妈打骂,每一次都闹的很大,骂的很难听,还围绕着变态两个字狠狠地说过,只是小时候的艾笑根本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那个男孩子很可怜,每次被打骂之后被迫站在门口不让回家抽泣的时候,也像在房间的角落里一样,完全不吭声。
“别哭啦,哥哥是个男子汉,不能哭的噢,要坚强!”
艾笑记得自己因为觉得这个小哥哥实在是太可怜了,还偷偷摸摸从家里拿了好几次牛奶给他喝。
只是这个小哥哥没有一次接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