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万一见温柔。
——《临江仙·闺思》
…
…
儿子？！
这一次，不要说是黎家人，甚至连顾惜都是有点惊讶地转过脸——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君珩提起父母。
目光扫过对面的黎家几口子脸上的表情，师雅的心下也是有几分快意。
师雅并不介意君珩的家庭是贫穷还是富有，更在意的是他对女儿是否真心。
自家女儿男朋友上门，黎家人嘲讽来嘲讽去。
这脸打得……
爽！
“君先生，来，多吃点菜！”拿过公筷帮着君珩夹过一筷子菜，师雅的目光落在顾老太太身上，“妈，现在您可不用再担心，我们惜惜给顾家丢人了吧？”
这一句，就是玩笑式的，却足以让人听出里面的嘲弄。
这个一向温柔的女人，为了保护女儿也是自然地露出锋芒。
“小惜最近一向积极向上，事业和学业都在往上走，怎么会给顾家丢人？”顾寄北捧过杯子，伸到君珩面前，“君珩啊，你第一次到顾家，小惜这孩子也没提前说一声，我们也没什么准备，这一杯，算是我替顾家向你赔个不是！”
不管怎么说，黎家人也是在顾家的屋沿下。
他这个当一家之主的，不能折了人家的面子。
“小叔客气。”君珩捧过杯子与他轻轻碰了碰，“其实这次我也不确定几点能到，因此来得突然，应该是我说声对不起才对。你们可千万不要责怪惜惜，能得到小惜的垂青，是我的福气。”
这一句，已经将顾惜捧得很高，而他尽显低姿态，足以表明他的态度——对顾惜他是很在意的。
大家继续吃饭，席间顾寄北和师雅都在主动照顾君珩。
君珩却反而是照顾顾惜，为她夹菜的那个。
那些动作都是极自然的，是刻意装不出来的。
两人不经意的对视微笑，也都是情意绵绵的样子。
顾寄北和师雅看到眼里，也都是眼底浮上笑意。
女儿（侄女）还小，怕就怕遇人不淑，君珩无论是行事作派都很沉稳，没有寻常富二代的张扬和轻浮，对顾惜也是宠爱有加的样子，当长辈的自然也是很满意。
顾老太太和对面黎家三口子，却是心下别扭难受，这饭顿吃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黎初晴还没有交男朋友，黎初宁的未婚妻程思是程家的大小姐，程家也算是门弟不错，可是比起裴利酒庄的继承人，那可就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桌上年轻男女秀恩爱的样子，实在是刺眼。
这饭哪还吃得下去？！
顾老太太放下筷子：“我有些不舒服，孙莹啊，你扶我上楼休息。”
“奶奶！”顾惜少有的孝顺，“可是心脏又不舒服，我看，还是给您再放放血吧？”
“不用不用！”顾老太太脸色发白，“我……我就是有点累了，躺一躺就好。”
顾朝坐在桌边，只是低笑。
以前，这位常拿自己的心脏病说事，常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卖惨，现在却被顾惜彻底把路给堵死了。
一装难受就放血，这谁受得了？
“走吧！”顾惜站起身，扶住君珩的胳膊，“我带你到我房间看看。”
“好，那几位慢慢吃。”君珩礼貌地起身，向几人打个招呼上楼。
将他带到自己的卧室门前，顾惜推开门放他进去，人就顺手将门闭紧。
君珩环视一眼四周，转过身刚要说话，顾惜已经走过来，伸手将他向后一推。
后退两步，君珩跌坐在她的床尾。
女孩子迈步跟过来，直接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倒在床上。
“骗我？！”
说什么穷，说什么没钱，结果呢……
光是母亲就有一座酒庄，她虽然不了解裴利到底是什么样的酒庄，从黎家人的反应也看得出来必然是很知名。
君珩自知理亏，只是放松肌肉任她为所欲为。
“对不起。”
顾惜低着头，俯视着他的脸。
“对不起就行了？”
君珩：……
哄女人这种事，他是真的不擅长。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你说呢？！”
顾惜低下头，又向他凑近几分。
长发滑下来，凉凉地钻进他的衣领，擦过他的耳廊。
感觉着她的气息，君珩本能地心下躁动。
“你说什么样就怎么样。”
“真的？”
她又向他凑了凑。
女孩子的脸已经近在咫尺，连呼吸都揉在一处。
他抬手扶住她的腰，抬起脸去凑近她的唇。
顾惜故意没动，直到二人微微碰触到，她才撑直手臂，将他重新按回枕上。
手指抚过他的耳侧，感觉着男人的呼吸转沉，她邪邪一笑，利落地撑起身。
站在床尾，注视着躺在床上，一脸错愕的君珩，顾惜唇角轻扬。
“想得美！”
说了谎还想亲她，哪有这种好事？！
君珩站起身，目光郑重地注视着她。
“是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骗你。”
“这还差不多！”顾惜伸手捏捏他的下巴，顺手拉住男人的领带，“教会我开车我就原谅你！”
原主是有驾照的，理论知识她也了解，但是顾惜知道，开车和骑马并不一样。
骑马最多摔到自己，开车搞不好可是会伤到别人。
因此，在不确定自己能掌控好车子之前，她从来没有亲自动过车。
虽然心下一直在向往那种比奔马还要驰骋的感觉。
“你没有驾照？”君珩问。
“当然有，就是开得不熟。”
“那就行。”君珩笑起来，“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正说着，外面已经响起敲门声。
“小惜啊，我切了点水果，让小珩吃一点。”
外面响起师雅的声音，当然送水果就是借口，自然是怕两个孩子真的搞出什么事来。
毕竟是当妈的，与君珩还是头回见面，当然也不会草率到随便就把自家女儿交出去。
顾惜拉开门，师雅笑着将水果送进来。
看二人都是衣饰整齐，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稍松口气。
“君珩啊！”门外，传来顾寄北的声音，“你应该会下棋吧，过来我们玩几局！”
是人都知道，这事不是下棋那么简单。
男朋友正式上门，当长辈的总要帮着把把关。
顾惜的父亲早逝，顾寄北这个当小叔的当然要把责任担起来。
“好。”
君珩答应一声，主动走出门来。
两个男人进了书房，顾惜到底是不放心，端着水果也跟进来：“小叔，你棋艺好，不许欺负他！”
当然，指得不是棋艺。
顾寄北心知肚明，嘴上只是装傻：“君珩这么厉害，用不着我让吧？”
“胜败乃兵家常事。”君珩在棋盘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小叔是长辈，输了也没什么。”
“看人们君珩多懂事。”师雅拉住顾惜的胳膊，“来……妈妈找你说几句话。”
不由分说，把人拉走了。
师雅相信顾寄北的眼光，只要君珩能过了他这一关，她穿上当妈的就没意见。
因此，把看人的重负也就交给顾寄北。
两个女人离开，顾寄北笑着落下第一颗棋子：“小惜这丫头，从小没了爸爸，我是把她当亲女儿看的，不管谁想欺负她，我都不会饶她。”
君珩一笑：“要是我有这样的侄女，要是谁敢欺负她，我也不会饶的。”
“你家人见过小惜吗？”
“现在，我家里只有外公和一个小外甥，您也见过的。”君珩落下一子，“我外公姓江，与顾老先生曾经是老战友。”
“你是……”顾寄北惊讶地抬起脸，“江老的外孙？”
“恩！”君珩淡淡又落下一子，“外公和我那小外甥都很喜欢惜惜，像我一样。”
听说对方是江家的外孙，顾寄北也就越发心安了几分。
江家的人，他是知道的，家教上肯定差不了，难怪能教过这么沉稳的孩子。
难怪上次在幕地，老爷子那么帮着顾惜，原来早有了这层关系，他这个当叔叔的反倒是被蒙在鼓里。
两人边聊边下，棋盘上黑白两子渐成气候，每一个字都落得很稳，棋局竟然是胜负不分。
下到最后一个子，顾寄北忽得笑起来。
“后生可畏！”
“小叔承让。”
“看来，改天我应该去拜访江老。”顾寄北笑道。
既然二人已经到了见家长这一步，那总要把事情说清楚。
毕竟，自家是女孩子，又是大户人家，总是在乎些名份的。
“我这次过来，就是先让您和阿姨看看，要是二位没意见，改天我会和外公一起拜访。”
二人都到了这一步，这该有的名片也应该是有的。
“这个我说了可不算！”顾寄北笑起来，“你啊，还得过了小惜妈妈那一关才行。”
君珩点点头，心里就知道，顾寄北这一关他已经过了。
不远处。
师雅的卧室，仔细给女儿讲完戏，师雅装不经意地转移话头：“你和小珩认识很久了？”
看一眼母亲的表情，顾惜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我们还没一起睡呢！”
师雅一怔，随后脸上就露出几分哭笑不得之色。
果然是年轻人，比她可直接多了。
坐到女儿身侧，师雅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小惜，告诉妈妈，你爱他吗？”
顾惜抬眸，只见对面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恩。”她点头，“很爱。”
“那他呢……”师雅又问，“爱你吗？”
顾惜有点犹豫。
如果说是前世，她是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的。
可是现在，那个男人真的还像前世一样爱着她吗？
她不确定。
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但是爱吗？！
“您觉得怎么才能看出他爱不爱我？”
这是她第一次，向师雅求助。
这也是这两年来，母女第一次这么交心。
“当初，我和你爸谈恋爱的时候，所以人都以为我是想要嫁入豪门。后来我们也遇到许多阻力，但是你爸始终站在我这边，哪怕是你爷爷让他放弃所有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犹豫过。”师雅轻轻拍拍女儿的手掌，“看一眼男人爱不爱你，不要看你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怎么做……喜欢可以逢场作戏，爱是装不出来的！喜欢你的男人会想要占有你，爱你的男人会珍视你！我看君珩像个好孩子，至于他是不是真的爱你，要你自己用心才能体会。”
顾惜点点头：“我去书房看看。”
师雅跟着她一起站起来，“我去给他们冲点茶。”
顾惜拉开房门，又停下脚步。
如果当年她的母后还在，一定也会这么认真地教她。
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顾惜恍惚中又回到从前，被母后疼爱的那几年。
对上对方温柔的目光，她怔了怔，终于还是开口。
“谢谢你……妈！”
这是第一次，她叫出这个称呼。
对于师雅来说，这也是一年多来，女儿第一次叫她。
“哎！”她轻应，声音发颤，努力控制着哭腔和感动，“你这丫头，和妈妈还客气什么？”
顾惜捕捉到她眼睛里的水色，只装着没看见，转过脸向前：“我去看看他们棋下得怎么样了？”
师雅抬手，迅速拭一把眼角，人就在她后面应：“让他们等会儿，茶马上就到！”
顾惜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在下第二盘。
等师雅把茶水端上来的时候，顾寄北笑着收了棋子：“还是小珩厉害，这次我认输！”
其实局面是不分上下的。
毕竟，他自认是长辈，哪能真和小辈较真儿？
这第二局，顾寄北其实是有点放水的。
君珩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小叔放水，其实这局是您赢了。”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对方故意相让，要是真的为了赢棋，早就赢了。
自家女朋友的长辈，肯定得让着不是？
顾惜扫一眼棋局，就知道二人不相上下：“你们就别互相吹捧了。”
她的语气里，也有笑意。
顾寄北肯让君珩赢，这就说明小叔这一关，君珩已经过了。
“来来来，喝点茶。”师雅将茶捧进来，“难得啊你能和寄北聊得来，以后常来家里做做，下次啊阿姨做点心给你吃。”
这话已经很明显是在表示自己的喜欢。
知道自己已经过了两个家长的关，君珩也是暗松口气。
喝了茶，他起身告辞。
几人出了门，就见顾朝倚在摩托车上：“君先生喝了酒，不方便开车，我送你回去！”
自家姐姐的男朋友，他当然也要跟着把把关的。
“你那摩托车哪行？”师雅白一眼儿子，“我让司机过来。”
顾朝还要说什么，顾寄北的目光也移过来，“你明天还得上学呢，别胡闹！”
“我现在都满十八了，能上路了。”顾朝拍拍车座，“君先生不敢坐我的车啊？”
“咳！”顾惜轻轻咳嗽一声，“你作业都写完了？”
顾朝敛起嚣张之态，“姐，我都写完了。”
“书背了？”
“背了。”
“单词呢？”
单词？
“你没要求我背单词啊？”
“那就是没背？”
感觉到姐姐眼神中的凌厉，顾朝只好偃旗息鼓。
“我现在去背还不行？！”
不用猜，顾惜都知道他是什么小九九。
这大晚上的，他骑摩托车出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一个是爱人，一个是弟弟，哪个出事她不心疼？！
顾寄北叫来司机，开上君珩的车送他回去。
几个人重新上楼，顾朝故意找个借口，拉着顾惜落在后头。
看四下无人，顾朝低声开口：“那个男人，是真心对你吗？”
转过脸，对上少年人的目光，顾惜莞尔一笑：“傻小子，还怕你姐被别人欺负？”
“我不是怕你……色令智晕吗？”
顾惜白眼：“以为我是你！”
顾朝撇嘴：“我可没被美色所迷。”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长得帅？”
“那当然……”顾朝本能地回答，意识到不对，又改了口，“当然，比起你弟我来还差得有点远！”
“背单词去吧你！”
顾惜抬手，给他一计爆栗，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注意到佣人插在花瓶里，那束新鲜的牡丹花，她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君珩带来的。
走上前来，顾惜伸出手指，轻抚着花瓣。
阿珩啊阿珩，你是真的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