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人终于到了京城。
在那座“远房亲戚”留下来的老宅中,仆从一应俱全。
老管家含着热泪说他们都是远房亲戚留下来的家仆,愿意为新主家效劳。
邹家人又惊又喜。
邹家自此来京城乃是全家进京,除了病恹恹的老夫人外,还有邹老爷跟他夫人,与他们所生的几个孩子。
除了长女二女已经在当地出嫁了,幺女以及两个年幼的儿子也陪着一道进了京。
过了几天快活日子后,那老管家发现,邹家那夫人,总是在跟他有意无意的打听这信国公府的事。
老管家眼神微微一动,笑呵呵道:“不知道夫人问这些做什么?”
邹夫人却搪塞说什么,从前他们在京城时,与信国公府的人也有过一面之缘,眼下他们重回京城,自然是好奇得紧。
老管家呵呵一笑:“原来如此。京城百姓都知道,信国公府乃是京城一等一的勋爵人家。老国公与国公夫人当年战场杀敌,攒下军功了累累,足够保三代人富贵。”
邹夫人眼神火热,又想问什么,邹老爷却威严的走了过来,背着手,咳了一声。
邹夫人立马停下了话头,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来,摆了摆手,让老管家先退下。
老管家一脸恭敬:“是。”
老管家离开不久,还能隐约听见身后邹老爷在责怪邹夫人多嘴,与下人说那么多做什么。
老管家没有作声,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邹老夫人坐在她房间的罗汉榻上,摸摸这个小几,又摸摸那个金丝绸软枕,脸都笑成了菊花:“哎呦,这些,可都是他老姨留给我们的?”
岳嬷嬷满脸恭敬道:“对,老夫人,这些,都是原先我们老夫人留下来的。按照我们前头那位老夫人去世前留下来的话,这些都是给邹老爷的,只求邹老爷到时候供奉香火,别忘了她就好……我们前头那位老夫人啊,没您有福气,儿孙满堂,一看就个顶个的孝顺。”
邹老夫人笑得越发高兴。
看看,还是得生儿子吧!
岳嬷嬷言语之中颇捧着邹老夫人,没几句话就把邹老夫人哄得开开心心的。
邹老夫人忍不住就跟岳嬷嬷忆起了当年邹家的风光。
邹家十几年前也是京城数得着的富商,可自打那件事后,邹家就开始时运不济,没几年,那万数家财便都败没了,最后邹家人没了法子,只能卖了老宅,带上家财回老家去了。
邹老夫人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们还能回到京城,还能住进这样气派的宅子里!
邹老夫人一想就扬眉吐气的很!
她甚至都想找下当年京城的老姐妹,也好让她们知道,她就是命中有福,这不,又回京城来过这好日子了!
岳嬷嬷顺着邹老夫人的话里的意思,恭维道:“可不是么,老夫人,奴婢在京中这么久了,见过的老夫人老太太也不少,老夫人您啊,这一看就知道您是福寿双全的面相。您这样有福的面相,全京城可找不出几个来。”
这话哄得邹老夫人越发高兴了,她咧着嘴,问岳嬷嬷:“当真?你还见过谁是我这种有福气的面相?”
“自然是真的。”岳嬷嬷说得头头是道,“您知道信国公府吧?她家的老夫人老奴就曾经见过的。”
岳嬷嬷说得随意,但说出信国公府四个字后,却一直盯着邹老夫人的神色。
只见邹老夫人神色微微一变,虽说那点子变化稍纵即逝,但依旧没能逃过岳嬷嬷的眼睛。
岳嬷嬷就当没看见一样,继续说道:“……信国公老夫人,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福寿双全的老太太。信国公府可是京城一等一的豪门,爷们个个都能干。就连公子小姐,也是个个都厉害得紧。”
邹老夫人被岳嬷嬷吸引了注意力,咽了口唾沫,浑浊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有些乱动。
她拖着那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好啊,好……”
岳嬷嬷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没有多说,又说了些旁的吉祥话,哄的邹老夫人眉开眼笑的。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老管家一闪身,进了岳嬷嬷的屋子。
两人都没点灯,在黑暗中压低了声音对着今日发生的事。
“今日那邹夫人特特找我问了信国公府的事。我本打算试探一番,但邹老爷过来,打断了邹夫人。”
“今儿我也特特在邹老夫人面前提到了信国公府。邹老夫人的神态骗不了人,她们估摸着是都知情的!”
“那好,那我们先稳住,明日我先找国公爷汇报一下,再听命令行事。”
“好,我晓得了。”
两人压低了声音讲完,老管家悄无声息的从岳嬷嬷房中离开,隐入夜色中。
……
邹家近些时日可谓是春风得意。
须知那位远房亲戚,留下的不仅是宅子,还有几家铺子产业。
其中有一家胭脂水粉店,邹夫人高兴极了,特特领了自己的幺女长子去逛那胭脂水粉店。
邹夫人长子年岁不大,今年虚岁刚刚十四。虽说邹家这些年败落了,却从未亏待过这个好不容易生出来的长子,把长子邹明磊养得娇气的很,出门都要坐轿子的。
眼下邹夫人手上有余钱了,立马大手一挥,给邹明磊租了个极不错的轿子。
只是,偏偏今日朱雀大街上有店铺新开业,搞了开业活动,百姓们踊跃的很,把店铺门口处堵了个水泄不通。
邹家的三顶小轿,自是不好过了。
轿夫便停下来,同主家商量,问问绕路行不行。
但邹明磊却掀开轿帘来了性质:“里头是什么店?怎么这么多人?”
“少爷,这是喻家商肆新开的布匹店,听说这几日开业优惠,只要进店买布匹的,都可以买三免一,可以减去其中最便宜那匹布的价格。”
轿夫一解释,邹明磊立马来了兴趣:“当真?京城的商家倒是大方的很。”
邹明磊这下子也不想陪着娘跟姐姐去看什么胭脂水粉了。
他看向邹夫人:“娘,我们来了京城,还没怎么做过衣裳。我看,正好有这么个机会,不如咱们买些布匹,做些好看些的衣裳。日后娘您去参加什么宴席,也好脸上有光是不是?”
邹夫人手上虽有余钱,却也不多,原想着是给家里两个儿子添一身的。
但这会儿幺女也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大庭广众的,邹夫人也不好拒绝幺女掉了面子。
她无奈又宠溺的一点头:“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去挑三匹吧。”
说是买三匹布减一匹布的价格,实际上好些百姓还是做不到一下子买三匹布的,但这喻家商肆新开的布匹店,也有相应优惠,只要进店买布,都会送一块布头。
这布头大户人家嫌弃,但百姓们却是喜欢得紧。
这些布头做个帕子小衣什么的绰绰有余!
更何况,还是白给的!
是以这会儿布匹店里的人特别多。
喻家商肆的管事还特特从别的店里调了好些人手来维持秩序,可见其热闹。
邹家母子三人废了好大功夫才进了布匹店。
这一进店,邹家的幺女邹萍萍立马眼都直了!
她虽说小时候是在京城生活过几年,但那时候她年龄也不算大,早就忘了京城的样子。
接触到的一直是小县城的东西。
小县城能有什么好东西,大多都是些花样有些旧的,布料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下子来了京城,还是喻家商肆这种门路数一数二的大商肆开的布匹店,自然是看的眼花缭乱,只觉得好似进了什么花团锦绣的天堂。
这些布都太好看了,只是,上头标的价格也十分昂贵,邹萍萍看得肉痛。
邹夫人更是肉疼无比。
在他们小县城能买两匹布的钱,在这地方估计也就只能买一匹!
偏生这会儿邹明磊也挑得起劲,邹明磊身后跟着的伙计手上已经抱了两匹布了。
邹夫人看的简直肉痛死了!
眼看着邹明磊又要挑第三匹,邹萍萍也急了:“我说大弟,你别不自觉啊。你都挑了两匹了,那两匹又都是男子用的花样,最后一匹怎么说也得由我跟娘挑了吧?”
邹明磊撇了撇嘴:“姐,你这是什么话?我挑我的,你挑你的,又不是说只能买三匹。”
这话听得邹夫人越发心肝颤,她赶忙道:“明磊啊,你听娘说,这就是个黑店,卖的布也太贵了。你要是喜欢,咱们回头去别的店,多买几匹也无妨——”
邹明磊自是不愿:“娘——”
“这位夫人,我们店如何又是黑店了?”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从邹家人身后响起,龚晴娘一身干练的骑装,手里还拿着马鞭,这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
刚从外头回来就听到有人在诋毁自家店是黑店,嘿,她这小暴脾气可忍不了。
邹夫人没想到她随口劝一下儿子,竟是被人家店主听了个正着,她脸上显出几分尴尬来,咳了一声:“不是,你们这店里布匹定价那么贵,你看看这匹妆花锦,我们平时买只需要一两银子一匹,你这里竟然要一两银子八钱——”
原本邹夫人跟龚晴娘一对上,很多人便往这边看了过来,邹夫人还觉得有些尴尬。
但她说到后头,越说越觉得自己没错。
这黑店敢把价格定这么贵,还不让人说了?
只是,邹夫人原本以为,这样的店,她一说东西贵,应该是山呼海应才是。
可邹夫人说完后,竟无一人附和,大家竟都是有些稀奇的看着她——
邹夫人被众人看得,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了。
龚晴娘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哦?这位夫人再细细看看?你口中说的那一两银子一匹的妆花锦,跟我们店里这妆花锦,可是一样的东西?”
邹夫人气笑:“不都是妆花锦吗,哪里不一样——”
她上手摸去,只是这一摸,脸上表情就僵硬了。
看热闹的重人一看这妇人表情都僵硬了,就知道她定然是发现了不同——
这妆花锦,乃是用了银线钩织其中,除了增加布匹的亮泽,更是增添了几分柔软。
正面猛地看虽说看不出来,但若是在阳光下,稍稍对着光一侧,便看的十分明显。
亦或是上手一摸,也能摸得出来。
众人见邹夫人脸都涨红了,出言嘲笑起来:“这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喻家商肆的妆花锦乃是一绝吗?”
“还一两银子一匹。啧,这样的话,给我来两匹!”
“真是乡巴佬啊!”
众人的嘲笑让邹夫人简直是羞愧难忍。
邹明磊更觉得面上无光,这下东西也不买了,气冲冲的拉着他娘往外去了。
邹萍萍跺了跺脚,也追了出去。
只是,邹家人不知,在她们出去的时候,杏杏出来寻龚晴娘,正好看到了她们的背影。
杏杏愣在了原地。
记忆中好多杂乱无章的画面翻滚叫嚣着,绞的她头疼。
龚晴娘原还有些纳闷,杏杏怎么站在那儿不动了?
但再一瞧杏杏那脸色,龚晴娘都吓了一跳,上前赶忙拉住杏杏的手:“不是,杏杏,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这小脸白的,小手凉的——”
龚晴娘担心坏了。
杏杏则是终于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复杂的摇了摇头:“二嫂,我没事。”
杏杏唇上都没了什么血色,看的龚晴娘心疼极了。
“走,我扶你先去里头休息一下,喝些热茶。”龚晴娘直接搂住杏杏的肩膀,便把杏杏往里带。
杏杏没反抗,任由龚晴娘拥着她离开。
杏杏手里捧着热茶,心里却还是想着方才那几个人的样子。
她应当是没见过那几人,可为何,见到他们的时候,脑中会显出那么多她没有记忆的杂乱无章的画面?
那些画面,里面的人都凶神恶煞的好似鬼怪,可怖极了。
杏杏捧着热茶的手一顿。
她想起来了,当初奶奶是把她从礁石滩上捡回来的,那会儿她才三岁多,从前的事,都忘光了。
脑中那些杂乱的线条,可怖的画面,可不就是一个孩子对恐惧之事的直观印象?
杏杏神色难免有些复杂。
难道,那就是她从前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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