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并不甚广,自不如世家豪户,但因主人巧思,多以得意彩瓷饰之,却是深有雅韵。或有白釉粉彩数朵牡丹跃然而出敢与世间繁花争春,或有白釉紫燕双双绕檐而飞栩栩如生,见者怎能不大加赞赏?
清泉真人工于书画,情寄山水,闲暇时也曾取得意之作与弟子相鉴赏,故而初阳于书画之道虽不能算精通但也略知一二。而彩瓷汪家以白釉为纸以彩釉为笔,以工笔为瓷画技法当真是别开生面。若仅仅是如此倒也不算出彩,最为难得的是器物精致细腻彩画神韵十足,初阳沿路所见无一不是上品无一不是佳作,心中也是叹服不止。
步入正厅,初阳英娘更是叹为观止,照面所见俨然是一副青天碧波图翻腾欲出。天色青青淡雅疏远,海波碧蓝延展无边。二色虽是同出一源但观感却截然不同,而水天一线处又如此和谐统一,真是妙不可言。
初阳讶然问道:“听闻汪家青瓷绝妙未尝亲见,但今日得观此瓷画方觉传言不谬。汪老伯想必于此用功颇深。”
听得赞扬,老者并无得色反倒苦笑道:“此乃彩瓷却非青瓷,姑娘弄错了。彩瓷乃是釉上彩,青瓷却是青釉自成,两者天差地别不可并论。我数十年费尽心力也不过烧制出这一幅天青水碧图,却终有瑕疵不能纯正。”
初阳汗颜,忙施礼歉然道:“后生无知,信口胡言,还请老伯勿怪。只是以我浅见此图立意广大,构幅开阔已是精品中的精品。青瓷虽好,彩瓷也未必不如。”
“若非是有宏愿远志、心怀丘壑之人不能为此瓷画。”英娘也从旁开解,“旧年曾见老先生狸猫扑蝶彩屏一架,花蕊微颤狸猫欲跃彩蝶翩翩宛如实存,已是不胜感慨。今日再观此画,更觉有鬼斧神工之妙,何必偏执?”
“许是先祖难忘旧日荣光,难舍青瓷华美,自我年幼便耳提面命要我重整青瓷汪家,数十年来总是功亏一篑已然盘踞不去而成心中执念。彩瓷虽好,心中终是有憾,割舍不下那被誉为雨过天晴云破处的纯正青瓷。”老者情系青瓷日久,便是知晓彩瓷之美也是意难平。
“老伯门外翠竹生静,堂中天青海碧,已是极佳。若能割舍执念更上层楼,只怕自此彩瓷汪家要独为翘楚,又何必如此自苦?”初阳深知执念误人深情误事,不免多作点拨,“舍得之间,老伯还须多做衡量才是。”
“二位姑娘见多识广,所劝必是良言。只是先祖遗命犹在耳间,刻刻不敢相忘,我只望有日能再现青瓷旧观以告慰先祖之灵。”老人说到此处,念及亲恩不免热泪盈目。
话说至此,劝无可劝,初阳英娘尽皆无语,只能安坐客席稍品香茗。待得气氛少少缓解,初阳方才将火龙所托之物奉上道:“此乃西域一位师长嘱托我归还青瓷汪家之物,还请老伯验看。”
汪老者一边满面狐疑地双手接过,一边问道:“未知姑娘师长姓甚名谁,何以有我汪家旧物?”
“乃是龙姓,名讳不宜外传。不过来时他曾说但凡青瓷汪家之后见物便应知其用,不需多做说明。”初阳将手中茶盏放下,一一答道,“便就是我也不知其中到底是何事物。”
“龙姓?”老人脸色突然大变,急急将玉盒打开,望见其中事物顿时石化。
良久老者方才惊叫出声:“居然是此物,居然是此物,青瓷再现有望,祖先终可瞑目。”言罢高举手中玉盒,冲门外重重三叩首。
初阳等人不知其所以然,只得面面相觑,茫然无措。老者惊喜相交难于自持,面色绯红好似醉酒,激动之色已是难以言表。初阳见状心中暗叫不好,喜极伤心神,若不能控日后必将心气弛缓精神涣散,甚者更会痰迷心窍丧失神智,到那时不要说青瓷汪家只怕彩瓷汪家都不复存在。
摇摇头初阳起身往门外寻得一根木棍,手使巧劲给老者当头一棒,同时一声怒喝意图将其唤醒。而汪老者受此棒喝,初始目光涣散呆坐不动,渐渐心智归位目光开始有神,再缓上一缓已是再无大碍。
初阳将桌上热茶捧起奉于老人,示意其以茶水舒缓神志再做道理。汪老者顺从接过茶盏,啜吸数口方才长舒一口气谢道:“多谢姑娘施以援手,如若不然心神尽失。怪只怪数十年求而不得之物一遭轻易在手,实在是不能不失态。”
小狐一脸好奇却又不好出声相问,只能挤眉弄眼唆使英娘出声相问。英娘无奈只得问道:“不知是何事物使老伯惊喜若此?”
“说来话长,若要讲解明白还须从青瓷彩瓷烧制之法说起。”老人追忆往昔不胜唏嘘。
“愿闻其详,洗耳恭听。”初阳也不免有些猎奇之心。
“彩瓷乃是俗称釉上彩,顾名思义即是白釉物件上再低温烧制而成。而青瓷却是于高温之下一次烧成,其色泽其纹路皆是天成每一件皆是独一无二。”汪老者说到此处,停住话语意图将情绪再稍加平缓。
“如此说来青瓷之难便在于窑温?”初阳试探着问道。
“姑娘聪颖,一语中的。配料易得,窑温难控。若要青瓷釉色光润,釉面光亮,开片细密,这窑温较之寻常要高上几倍。试想寻常之火怎可为之?”老人心绪渐好,语声也不复有颤音。
回想起火龙控火之术,初阳猛然醒悟道:“难不成这玉盒中却是窑火之源?”
“正是。”老人微微颔首以示赞同,并将玉盒托起示于众人。只见玉盒之中更有一透明玉瓶,瓶中更有一点橙色火源跳跃不定,依旧生机勃勃。
经火焰山一行,初阳一众对火焰认识自是不同一般人。一般俗世所用火焰应是艳红色,温度较之高者为橙黄色,更高者为明白色,如白中微蓝之火已能焚化凡间万物。橙黄之火已是凡尘难见,更遑论其他两种。
“怪道青瓷失却此物便再难现世,原来根源在此。”英娘也已明了个中缘故,只是一惑得解一惑又起,“只是此火温度极高,汪家怎可引而用之?”
“此乃百年以前汪家旧事,本不该宣诸于口,只是昔日之人今或安息地下或跳出凡尘,又有何不可对人言讲?”老人叹了一口气,开始缓缓叙说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