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紫府世界万物繁茂生机极盛时,七日期满开窑吉时亦在眼前,而老人早已将窑火之源收归玉瓶中密密藏起。
瓷窑工头领头唱着开窑祭神辞,祈求所出瓷器件件精美,而从者面上俱是虔诚之色。众人反复吟唱,直至窑温恰恰好方才由工头高声叫道:“吉时已到,窑神护佑,开窑。”
初阳眼见老人小心翼翼犹豫不前的模样,想来他心中必然满是期待满是雀跃又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当第一件青瓷笔洗被人由窑中细心捧出之时,满场俱是欢呼之声,老人更是喜极而泣,涕泪不绝。
而后又有樽炉、净瓶等瓷件被一一取出,老人欲要上前又恐涕泪沾污青瓷多有不恭,故而转身又去换了一件短褐归来,这才开始细细审视每一件瓷器。由口至足,由内至外,老人不厌其烦地以眼以手一遍一遍去探查,众人也屏息以待不敢轻易出声。
十数件青瓷小器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方才验完,老人想必极是满意,不住地摩拭器具并喃喃自语道:“苍天不负有心人,苍天不负有心人。先祖终可安息九泉。”
初阳远远望去只见这十数件青瓷色泽饱满釉彩温润,较之彩瓷确是别有一番韵味,其中有如雨后初霁天色悠然者,有如远山青黛蛾眉宛然者,深深浅浅,见之忘俗。而器物周身那细微的开片又好似写意小画,神韵十足。
英娘不禁轻叹道:“若以青瓷媲美彩瓷,便如工笔较之写意,淡扫蛾眉相比华美盛装,孰高孰低端看各人喜好。”
初阳也点点头道:“汪老伯于瓷器一道深有感悟,想来必不会拘泥于青瓷执念。执念一破便可期待他年又有新瓷现世,并能更胜从前。如今旧年承诺已践,而我也深有体悟,实是不虚此行。不若趁众人沉浸喜悦之时离去,亦免因缘纠结不散。”
“如此也好,却不知你我又将行去何方?”英娘侧立一旁,轻声问道。
“此间执着于亲情者虽已安然,可那执念于比翼者犹未安息,自是要往清幽山中一行。”初阳俯身抱起小狐,不着痕迹地往外而去,不曾惊动一人。
于是一人一狐一鬼悄然远去,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待得老人猛然想起四处寻觅却不知踪迹何在?若不是窑火之源依旧紧贴胸口,若不是青瓷舒雅如旧梦复来,老人恍然间便要误认自己乃是南柯一游。心中隐约有些猜想却不能宣告众人,只能缓缓归去。
清幽山,空翠四合,峰峦溪谷皆为密林所掩映,诸峰环抱幽洁称天下。人行其中,为林色所荫,肌肤尽皆染为碧色。若不至此,谁能解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深意?初阳一行沿着丹梯缓缓而上,似与一般香客游人无异。
立于天桥断处,可见对面有山峰飘渺若有若无,幽静空灵已极。世人传言若能虔诚一跃或可直登仙界,只是世人多是惜命又难舍心中种种挂牵,又有几人肯直面这深崖险谷?或便有好事之人终身一跃,又几曾见其托梦还乡,终成无稽之谈。
天长日久,天桥胜境人迹越发稀少。初阳行至此处不由感慨道:“世人皆艳羡神仙悠游,皆称许道法无边,只是虚实之间却终是抵不过舍得二字。”言毕她与英娘纵身而下,风声贯耳,云海绕身,俄顷间便已在清幽山山门之外。
山门外有一女驻守,只是其似乎多有忧愤,眉梢眼角俱是恨意,面容也冷如霜冻。见初阳英娘飘然而下正要开口斥责,不料细细打量后这女子反倒勉强笑道:“江师妹贵客远来,待我禀报师姐前来相迎。”
初阳也笑着上前行礼道:“韩师姐何必这么殷勤,自方寸山一别已有数年之久,却不知陆师姐柳师姐等可都安好?韩之霜师姐近况又是何如?”原来驻守山门之人正是采收清心果时有一面之缘的韩秋霜。
不提韩之霜还罢,一提此名韩秋霜忿恨之色更胜,脸上勉强维持的笑意也荡然无存,低低地从牙缝中挤出十几个字道:“家姐当日已然身故,魂消魄散,再无挽回余地。”
“怎会如此?是我一时失言而致韩师姐心伤再起,这便叫我如何过意得去。”初阳也不知韩秋霜早已香消玉殒,愕然之下只能宽慰道:“逝者已去,韩师姐当节哀顺变以慰其灵。”
韩秋霜杏眼圆睁,有迁怒之色闪现,定定望着初阳不言也不语,但叫人心生不安。小狐被其神色所吓,毛发倒竖,若有迎敌之意。约莫半盏茶时分,韩秋霜方才恨恨地说道:“家姐往生,江师妹碎丹,俱是因梅之华贪欲无边。师伯偏心居然不肯追究其责,草草了事,又怎能叫人信服?”
“我只不过据理相争,便说我心有执念而将我送至山门驻守,美名其曰静心养气,这又如何能叫人心服?姊姊只怕身处九泉也不能瞑目。”韩秋霜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怨气扑面而来。
初阳哑口无言,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尴尬时,又有一女子御虹而来,未及落下便脆声叫道:“江师妹别来无恙?”
“有柳师姐惦念,初阳自当善加珍重,不然怎敢往群芳荟萃的清幽山中行走?”初阳有意将气氛转换得轻松一些,故而调笑道。
“初阳如此自谦,莫不是要我赞你艳冠群芳?“来者正是柳嬛风,昔日清幽山一众皆为初阳所救,今日相见自是格外亲昵。只是瞥见韩秋霜面上犹有恨意不退,柳嬛风眸子稍稍暗了一暗,却不曾出声。
“陆师妹严师妹听闻江师妹今日亲临,早已备下佳果陈酿待客。若是不好杯中之物,更有龙芽香茶可品,不如快些随我前去?”柳嬛风有意将初阳带离韩秋霜身边,急急催促其动身而去。
初阳见状只能笑答道:“恭敬不如从命,便请柳师姐指点路径直上清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