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息和钱三明是在看守所外认识的。那天,十六岁的沈息拘留期满被释放,而钱三明,则是来接自己的属下保镖的。
钱三明的保镖胡归因为打架斗殴,在看守所里被关了整整一个月,正好和沈息同一天出来。在看守所内放风的时候,只是和沈息闲谈了几句,胡归便被沈息在这行的“天赋”所折服。释放当天,两人走出看守所后,胡归硬是抱着沈息的腰,把他强留了下来。说是无论如何,也要让沈息和自己老板见上一面。
钱三明一开始还以为胡归是给自己又找了个跟班小弟,谁知道聊了几句,钱三明就惊讶的发现了沈息身上的天赋。双方作毕竟初次见面,钱三明一开始并没有说太直白的内容,只是和沈息聊了聊自己的工作。
他们讨论的是收债的问题。
“为什么要收现金呢?我觉得,那些欠债的人身上能压榨出来的利润可比那些钞票更可观。”沈息礼貌性的听完了钱三明对于暴力讨债的态度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你看,女的送到窑子里,男的扔去小煤窑这种行为,已经是流传了几百年的老黄历了。而钱总您作为债主,只不过获得了出售人口的一笔单独资金。而为此承担的风险太大——绑架,贩卖人口,囚禁,可能还有故意伤害。都是重罪,这个风险回报比太不划算了。”
“那你会怎么做呢?”钱三明被引起了浓厚的兴趣。
“首先给他们一份工作。什么内容不重要,给多少钱也不重要。有一点就行。”沈息耸了耸肩膀,“这样就可以规避掉囚禁的法律风险,然后再以加班为名义继续扣留。随后就可以着手准备拆分资产了。”
“拆分资产?”
“你要知道,一个人自己大概自带了一百多万的固定资产。而其中大概有个三四十万的资产是可以拆下来的。”沈息笑了笑“钱总做黑市……做特别需求的生意很久了,大概也知道很多人对器官移植有需求,而这些拆分作,并不会对那些欠债者的生命造成威胁。”
“可是器官移植需要配型,怎么保证我的客户能找到自己需要的货源呢?”
“看运气,很多人根本等不到完全匹配的捐赠者,所以他们中不少人也会硬着头皮试试看。而且眼角膜是不需要配型的,这个需求就不算少。”沈息摊了摊手,“还有什么皮肤移植,股骨头移植,虽然需要控制排异反应,但是影响也不算大。再说了,这些器官以外,还有最稳定的来源啊。”
钱三明眼睛都瞪大了。
“输血嘛。保证人半死不活的状态,一天抽个200毫升问题不大。”沈息笑了笑,“200毫升血出售给那些急需血浆的病人家属,卖个七八百一点问题都没有。重点是细水长流,多给这些欠债不还的混蛋喂点豆腐喝点水,抽一年半载什么都有了。”
“而且人这个生物作为独立存在的个体,还有很多其他的价值。他们的身份可以用来出售,他们还可以向其他高利贷借款——最坏的情况下还能出卖劳动力,人可是很值钱的。”
钱三明两眼放光,一把拉住了沈息的手“沈先生,别的都不说了,公司里有个顾问的位置,您只要愿意来,我出三千月薪,您专门负责这个生意。每年给您提成!”三千月薪在这个城镇居民一月收入不过一千的小城里,已经算是非常可观的收入了。
沈息摇了摇头,四下张望着,寻找那个熟悉的佝偻的身影。
钱三明见沈息似乎兴趣不大,遗憾的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掏出钢笔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这个号码我随时接听,顾问的位置时刻虚位以待,沈先生如果有兴趣,请务必和我联系。”
现在,沈息同意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负担起祖母医疗开销的渠道。赚钱并不是他的特长,而要将他的特长转换为稳定收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息赚来的钱几乎全都投入到了祖母的治疗中。而在这个过程中,第一次自己做饭,第一次通宵看护,第一次冲着医生和护士大喊大叫,甚至是第一次去寺庙里求神拜佛。沈息体验了很多的第一次。唯独没有第一次因为祖母的好转而欣喜若狂——连稍微的欣慰都没有。
还有三天,祖母就要过八十四岁的生日了。这几天里,医院的大夫不断的来给自己做工作,祖母毕竟年岁已高,而且现在看来,治疗的效果几乎为零。每天除了用呼吸机维持生命之外,医生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治疗手段。医院ICU的病床有限,三年的时间已经是医院所能容忍的极限了——何况祖母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是时候该尊重生命,让老太太走了。”医生这么对沈息说着。
“至少再等等……”沈息叹息道“老人家还有几天就过生日了,过了再说吧。”
下午的探望很快就结束了。沈息跟着一群表情各异的家属一起走出医院,看着有些阴霾的天空发着呆。
“您应该就是沈息了。”忽然,一个中年男人和善的声音在沈息面前响了起来。“初次见面,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
“不需要。”沈息打断了中年男人的话“我不管你是来推销什么的,总之我不需要。”
“您可能对我有些误解。”中年男人的语气依旧非常和善,他的短发和朴实的装束与其他在工厂里勤奋劳动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手里捏着一张白的有些异常的纸。“我所寻求的并不是金钱和商品的交换。而是更……更抽象的东西。”
“作为一个推销员,你的水平真的是差劲的可以。”沈息耸了耸肩膀,示意中年男人继续说下去。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幸亏我并不是一个推销员。”中年男人呵呵笑了两声继续道,并且扬了扬手中的白纸道,“我来这里是向您提供一个非常合算的交换。只要您愿意在这份合约上签字,那么,我能够保证实现您最急迫的愿望。”
“去当个小品演员吧。”沈息转身离开,压根没有去仔细看看中年男人手里那张白纸的意思。“就凭你这个让人发笑的本事,肯定饿不死你。”
中年人的声音被抛在了身后。沈息走的时候脑海中不禁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真的只是签个字就能让祖母恢复健康,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去签。随即他自嘲的笑了笑,摇摇头把这个可笑的念头抛出脑海——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回到小平房里,沈息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听着开机时硬盘嘎吱嘎吱读取数据的声音。和钱三明的合作已经过了三年,因为和钱三明的生意和自己隔着一座城市,沈息只能用远程的方式来安排每天的“业务流程”。这台电脑也是几个月前才买来的。天天接收表格传真并不安全,个人用传真机本来就不算常见,每天几十张表格的来回传输既不方便,也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作为这种地下生意的顾问和监督,沈息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注意。开一次电脑虽然还得等一两分钟,两兆的宽带用来下载表格也得要个几分钟的时间,但确实比以前方便太多。
然而沈息今天并没有工作。他打开电脑只是为了登陆隔壁市的BBS查看流言蜚语。随着钱三明在隔壁市的生意越来越大,直接或者间接了解到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官方对于这种消息集散地虽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但是沈息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以他们生意的性质和内容,一旦引起了官方的注意,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瞥,恐怕即将迎来的也就只有灭顶之灾。
果不其然,今天又有几条比较隐晦的帖子正在讨论临湖市黑帮的内容。沈息和BBS的管理员联系了一下,用两百块钱换到了发帖人的具体地址。又给钱三明打了电话,安排了一下找人上门去和发帖人“谈谈人生和理想”的事宜。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息梦到了恢复健康的祖母坐在小院里晒着太阳,但是自己却站在院外,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靠近小院,仿佛就连多看一眼都已经成了奢望。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祖母的八十四岁生日悄然到来。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生日愿望,甚至连一声祝福都没有。
医院的医生们倒是听说过沈息以前的经历,不过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这些日子里虽然沈息有过愤怒质问的时候,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沈息可比其他病人家属稳重多了。每次发火,他总能很快就冷静下来。再加上医生们在老太太的事情上确实也都尽了全力,心里没什么负担。只是之前和沈息宣传了一下午政策的刘伴有些不放心。听说沈息祖母要拔仪器的事情有些担心,带了两三个同袍过来,守在ICU病房的大门口,生怕沈息干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拔管的时间定在下午五点。三点前后,沈息去ICU里见了祖母一面。细心的帮老太太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随后就坐在病床旁一言不发。
很快,ICU的探望时间就结束了。可沈息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就这么离开,而是继续坐在病房里一动不动。平时关系好一些的护士们来劝,但沈息仍然一动不动。
刘伴见状不对,带着几个同事走进ICU里,准备把沈息强行带走。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瞥到了沈息脚边的黑包。黑包就放在地上,里面鼓鼓囊囊的,隐约能看出里面有些圆柱形的长条物品,但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出于职业敏感,刘伴连忙拦住了准备围上去的同事们,打了个眼色让其中一人出去呼叫支援,而自己则慢慢的走了过来。
“医生们已经尽力了。”刘伴用尽量和缓的语气对沈息说道,“你也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够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可是你千万别做傻事。”
“什么傻事?”沈息抬头看着刘伴,声音却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脚边上的这个包……”刘伴轻声道“里面装的恐怕不是什么纸筒吧?”
“里面是十五公斤高爆炸药,用来讨个说法。”沈息也不打算再隐瞒了。“我有钱,我有足够的钱支持治疗。为什么你们不让她继续活?!”沈息的语气激动了起来,“老太太就躺在这里!她的身子还是热的!她还在呼吸!她的血还在流!她……她还活着!!!”沈息猛地站起了身,冲着刘伴大喊,“三年了!三年!你们却连犯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现在却还觍着脸告诉我别做傻事?你怎么有脸冠冕堂皇的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