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
机械提示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回响,极其小心,甚至听起来有种不得已扰人清梦的委屈。三声不长不短,间隔也非常巧妙,多半秒就不会那么烦人,少半秒,又没那么明显。
提示音还在继续,闹铃叫了很久,似乎终于认为大概叫不醒正在沉睡的人,刚刚还在坚持不懈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阳光落在脸上,映出枕巾边缘压出的几条红印。红印忽然动了动,他皱了皱眉头。
“他娘的——”
被阳光照着,没多久,床上躺着的人忽然睁眼,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他身材有点瘦小,或者莫不如说,干脆就是个小孩子。
“你这破玩意!又害我迟到!”
闹钟委屈地响了几下。小男孩翻箱倒柜开始找衣服,趁这空当,闹钟突然再次响了起来,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玩忽职守。小男孩被吓得一头撞在了衣柜门上。他捂着脑袋恶狠狠地冲闹钟比了个中指,扰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变成了并不怎么清楚的早间新闻广播。
“早晚毙了你。”小男孩说,撞到头的怨气似乎还没撒干净。他费了点功夫把自己收拾干净,最后看了一眼闹钟,抓过挂在衣架上的军帽扣在脑袋上,拉开卧室门。眼前的客厅乱七八糟,活像地震后现场。他看着遍地狼藉,懊恼地拍拍头。
“我的天……昨天我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没再多想,径直冲出了屋子。时间已经不太够了。因此就没看到桌子上那张沾了点奶油的卡片。
十月上旬的西北内陆,阳光明媚无比,天空蓝得心旷神怡。随手带上大门,小男孩熟稔地坐上停在屋边的墨绿色军用吉普车,弯腰拧动车辆钥匙。一脚油门踩下,吉普车绝尘而去,留下一阵轰鸣。似乎还缺点什么,小男孩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在排档旁边的手套箱里摸了摸,拿出一个铝封包装袋。姿势有点别扭,他咬住包装纸一边干脆利落地一扯,铝封纸撕裂,小男孩狼吞虎咽,两口把里面的压缩饼干吃得一点不剩。
现在舒服多了,从心情到胃口都是。墨绿色的钢铁巨兽在大马路上七扭八拐地奔驰,带起一排黄土飞扬。时不时响起的喇叭声粗暴直接地提醒周围正准备上班或起床的人们,要注意安全——如果听到这种声音,最好躲进壕沟或者干脆别出来。
“吱!”
防弹轮胎在地面上拖出了十来米长的刹车痕,这台重达三点九吨的大家伙终于勉强停下了。小男孩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冲着车前紧闭的大门狠狠拍喇叭。
“今儿是谁值班?还不赶紧开门!小爷要迟到了,扣的补贴算谁的?”
清脆的童声叫骂和军用吉普车的发动机轰鸣仍然没能叫开大门。小男孩从车里跳了出来,一溜小跑来到警卫室边,一脚踹去,硬陶瓷夹层的防爆靴底以每秒不知多少米的速度砸在铁门上,双方的碰撞却以有些遗憾的平局收尾。大门依旧紧闭,防爆作战靴依旧低调坚固。门里,床上那个正在蒙头睡觉的年轻人却吓得滚下了地。
“我说,扰人清梦在古代可是要被捆在火刑柱上烧死的!”
年轻人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揉着眼睛。小男孩一脸暴怒,少年人却似乎没发觉,擦净眼睛,顺手摘下了小男孩头上的军帽戴在自己头上,又揉揉小男孩的头发。大概是太生气了,这一头黑发摸起来都像刺猬。小男孩一把扇开正在自己脑袋上肆虐的大手,顺带跳起来抢回帽子。
“少说梦话了!还不赶紧开门!小爷这个月的津贴——”
“别喊了。”年轻人耸耸肩,“你这个月的津贴上周二下午就扣光了。再说了,就你那点可怜兮兮的工资,局里还会抢?与其一惊一乍在这里跟我跳脚,不如干脆稍微悠闲一点。要知道,在古代,像你这种咋咋呼呼的小屁孩可是会被浸猪笼的。”
“上……上周二……”
小男孩忽然安静了下来,喃喃道:“上周二,就是……”
“这个月的第四天。”
年轻人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只雪糕。他塞了一只进小男孩手里。“恭喜你,又刷新了自己的记录。”他说。
秋风喜人,阳光和煦。梧桐树影中斑驳散乱的光斑下,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坐在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前引擎盖上,安静啃着手里的雪糕。穿着拖鞋的大脚丫和被防爆军靴包裹的小脚丫悬空摇来摇去,硬是摇出了一点点岁月静好。铁门那边,几个小男孩抱着厚厚几摞文件路过,看到两人悠闲如此,心里不由生出一股不平的怨气。
“叶澄海,你又偷懒了!”他们叫道。那两个人谁也没理,这几个小男孩只得自顾走向铁门。不过他们还是不甘心,仍旧喋喋不休,领头的那一个回头喊道:“小心局长又叫人扣你津贴!”
“去去去!没大没小的。”
叫叶澄海的小男孩从嘴里扯出雪糕棍使劲一扔,木棍划过几米距离,不偏不倚砸在领头的小家伙额头上。“在局里要叫长官!”叶澄海说,他又转头向年轻人道:“哥,开门吧。再不去报道实在说不过去了。”
说完他脑袋上也挨了一下,同样是雪糕棍。“叫长官。”那个年轻人说。说罢,他跳下引擎盖一晃一晃地走进门房里,开了铁门。
绿色军用吉普悄然无声进了大院。门口上高悬的牌匾写着深层空间威胁防御局九个黑字。春来秋往,云起云落,这几个字就这样静悄悄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今日也没有任何改变。
就像在牌匾后面筑巢十几年的燕子,一往如常。
叶澄海坐在办公室里,愁眉苦脸的写着检查报告。早上在基地门口的岁月静好化成一腔怒火,手边上摆着十来根因为用力过度而写坏笔尖的圆珠笔。
“我说啥来着。”早上被他用雪糕棍砸过的领头小男孩眉开眼笑,“局长又扣你津贴啦!”
“要不是你们这群叛徒,我下个月的津贴能被扣啊?”叶澄海眉毛一挑,手中的圆珠笔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居然还在局长面前添油加醋?今儿下午下班了谁都别走,通通陪我跑步去!”
离开了办公室,叶澄海晃悠进了隔壁的屋子里。朝着里面坐着的女性打了个招呼,“嘿,阮姐,我来交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