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姑娘,明儿个的堂会还得全拜托给您了。”
徐家新晋的管家季岳把锦瑟堵在了戏台子上,规规矩矩的递上了一封艳红的帖子。
可是人家正主儿压根儿就没拿眼瞧他,还是自顾自的捏着兰花指,咿呀咿呀的唱着曲儿。
手里落了空,徐家的大管家也不生气。
全清河的人都知道,锦瑟虽然说只是个唱曲儿的,可是人家,清高着呢。就冲她那张娇艳无双的相貌,凭着她那颗七巧的玲珑心,还就成了这名角里的独一份。除了清河里的几个大家,一般的人家还真是请不起她。
“您放心,明个儿不敢叫您累着,府里头雨前顶好龙井也都给您备着,您呢,过去走个场就成了。”
季岳也不管她听着还是没听着,只管一口气的把他们家大少爷吩咐的话给说完了。
锦瑟是听着了,不过听了也就笑了。
“哟。”锦瑟一甩青衣上的水袖,一双丹凤眼瞧着季岳。“您这不是教着我去打混儿的吗?”
“哪敢呢。”季岳跟她赔着笑,“不小心”抖出了主使。“这可都是大少爷叫奴才说的,这要教,也是大少爷教,奴才可不敢。”
听见季岳说到他们家大少爷,锦瑟不笑了。
徐家的大少爷徐子谦,那可是个难缠的主儿。别说是在清河,就是在整个南越国,也都是出了名的“鬼难缠”。非但如此,这个大少爷,还精明的很。若非与他是久相识,用的又是他名下的戏园子,不然,她是如何也不想跟他打交道的。
无奈何,老天爷也不可怜她,竟然还叫这只鬼偏偏地缠住了她自个儿。
这位难缠的大少爷,更是隔三差五的要找她去他庄子里唱堂戏。可是,这位徐少爷……几时给她递过一封帖子?
锦瑟转了转眼珠子,终于叫她想出了个所以然来。
“可是你们家二姑娘回来了?”
徐家的二姑娘,可是个难得的才女。给她作过词儿,还跟她学着唱了几天的曲,尤其难得的还是她有一身铮铮的骨气,对了锦瑟的脾气,叫锦瑟打心里喜欢了她。
近日里,她左右不过是离开了小半年,回来就听说这位姑娘被他父亲许给了京中的四皇子去做了侧妃。听宁嬷嬷讲,这姑娘之前闹过也逃过,可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到了还是把自己给嫁了。
锦瑟听了,也替她感伤了几宿。
侧妃这个身份,听着倒也是高贵,可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妾,将来的子嗣再得宠也是庶出的。至于继承大统……这还得看那位非嫡非长的四皇子,到底能不能蹦达到最后了。毕竟,如今南越国的陛下,最不缺的估计也就是儿子了。
“可不回来了嘛,侧妃娘娘来过信了,说是今儿晚上准到,连带着京中来的贵人,您能不去瞧瞧?”季岳也跟了徐子谦不少的日子,锦瑟与徐家的二姑娘,他自然也是知道的。想了想,又笑嘻嘻得与她说道:“您可不知道,侧妃娘娘念您可念得紧着呢。那信里头,可就只提着您呢。”
“是么?”锦瑟勾着眼角,用水袖掩住了嘴。
“自然是的。”
锦瑟没与他搭话,却蹙了眉头。她又瞧了瞧季岳,转个身下了戏台子,走了。
二姑娘如今做了皇子侧妃,到底是跟往日不同了。皇家宗室里的那些个蝇营狗苟,可没人比她更门儿清了。
如今,四皇子跟大皇子在朝前明里暗里斗的跟玩命似的,这位侧妃娘娘还能分出个心来念着她这个身份低下的戏子?只怕此次回清河,还得是冲着他们徐家来的。
更何况,眼前这个能跟着徐子谦的管家,恐怕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锦瑟本就不打算信了他的鬼话,不过,既然是侧妃省亲,那她到徐府里头去瞧个热闹,也是未尝不可的。
再想想徐家的姑娘,只身一人远在他乡,嫁进皇家做了贵妾,也委实是够可怜的。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得去瞧瞧那个姑娘的心意不是。
“锦瑟姑娘……”见她走了,季岳急着就要从台子上撵下来。
“行了,你当嬷嬷我是个死的?”台子边上,一直候着的宁嬷嬷生怕他碰着了自家的姑娘,赶忙的一把扯住了他。
宁嬷嬷是锦瑟贴身的嬷嬷,季岳不敢挣开她的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锦瑟进了内堂。
“嬷嬷……”季岳顺势抓住了宁嬷嬷的胳膊,哭丧着一张白净的脸。“您可得帮我一把!今儿个这帖子留不下,我可是不敢回去的。”
留不下请帖,他家大少爷还不得打断了他的腿!
嬷嬷沉着脸,拍开了季岳的手,“瞎说些什么!姑娘她能不去看看侧妃娘娘?你且还是把帖子交给我吧。”
锦瑟的心思,宁嬷嬷向来揣摩的清。
“谢嬷嬷。”
季岳见宁嬷嬷伸手,就知道他的差事成了。没多想,就欢天喜地直接就把帖子又递了出来,最后还不忘叮嘱一番。
“嬷嬷您可得给锦瑟姑娘说说,虽然说与二姑娘交好,可二姑娘她到底是做了皇子侧妃的。明儿个,可不敢冲撞。”
“知晓了。”
宁嬷嬷接过徐家鎏了金的大红帖,嘴上应着,上手却把季岳赶出了戏园子。阖上门,往锦瑟的房里去了。
“姑娘。”宁嬷嬷还没走到锦瑟跟前,隔着紫叶檀的多宝格就哭叫道:“我可怜的姑娘,这样的小人儿,什么时候也要姑娘前去折腰了?”
多宝格后面,锦瑟潋着眸子,坐躺在榻上,云锦的宫衣半掩着涂了丹窛的手指。
等到宁嬷嬷走到她跟前,锦瑟这才轻抬了抬素手叫她坐下,轻声问她:“嬷嬷这是觉得我委屈了?”
“可不是委屈了,曾经,哪一个敢叫您去唱曲儿?”片刻,宁嬷嬷见锦瑟说话,也不见她恼怒,于是胆子又越发的大了些,直言说道:“索性,今儿个奴婢就多嘴了。叫奴婢说,您要是真心稀罕那徐家小姐,就只管叫人去给四皇子送口信,哪里还能委屈了姑娘您亲自跑去徐家唱堂戏呀。况,如今来的不过只是京中一个小小的勋贵,竟然也能听了您唱的曲儿。瞧当年的,您身子可是娇贵,哪个见了您不是……”
“嬷嬷。”锦瑟出声断了她的后话,温言道:“我是锦瑟。”
是锦瑟,就不再是旁的人了。旁人的荣辱,再与她无关。
锦瑟蓦地收紧了袖笼下的手,微不闻的叹了一口气,又松开了。
上一世,她为了家族的尊荣,即便是被绞了头发也要机关算尽。
为了扶持一个皇子,她一路斩杀了五个皇子帝姬,使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为此才伤了阴骛,早早得就一命呜呼。这一次,老天叫她活着,她实在是不想曾经那么不痛快的活着了。
“嬷嬷,这么些年,我也累了。”锦瑟侧躺在榻上,把头搁在了宁嬷嬷的腿上。“这些年,却也实在是委屈您了。”
这一世,除了宁嬷嬷还依旧在她左右伺候着,旁的人,倒是也没有谁在了。
“姑娘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胡话。”嬷嬷抚着锦瑟的背,宽慰她道:“从前奴婢跟着您,那也是风光的很呢。您何时叫奴婢委屈过?”
“风光……”锦瑟小声地哝语了一句,扯了宁嬷嬷的手握着,又问:“嬷嬷很喜欢吗?”
宁嬷嬷怔了怔,又说:“姑娘喜欢什么,奴婢就喜欢什么。姑娘您能叫奴婢跟着,就已经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了,”
可不是吗,当年凉国里头那个薄情的新帝才登了基,她的姑娘就重病不治一命呜呼。可一转眼竟又活了过来,虽说是借了别人的身子,可只要是她们家的姑娘,那又能有什么呢。
打那年起,嬷嬷就信了佛,开始月月往庙里去跪拜捐香火。
嬷嬷低头瞧着锦瑟那对转来转去的眼珠子,怕她是又想要去哪里兴风作浪,开口又劝道:“姑娘可莫再强求了。”
锦瑟丧气的偏了脑袋,想了一想才回道:“且看日后吧。”
重活一世,她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就总得替人家讨债不是。
不然,岂不显得自己不大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