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须鲲,皮肉化骨。在绵延千里的海岸上凭借自己可以遨游空中的本领和过硬的铁头挖出了一道道的洪沟。
海水顺着这些深沟倒灌到陆地上,吞没了村庄,淹没了小镇。
大量的树林里合抱般粗的树干被硬生生撞断。
尖利的断刺直指苍穹,像是一根根发问的手指。
不过他们不应该问天,只因这灾从海上来。
人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有氏族可以依靠的投奔氏族,没有庞大家族做后盾的,就只能背井离乡。
起初那些氏族大家的人们还混不在意。
毕竟他们都深居内地,那须鲲所化的骨鲲还远在千里之外。
但马上他们发现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倒灌的海水渗到土里、流进低下,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不再甘甜,充满了苦涩。
水不能喝了。
他们只能套上车,搬上黄澄澄的黄金和白花花的银子,选上两头最壮实的牛到距离最近的村镇去买水喝。
买的人多了,就涨价,从一锭白银一桶到一锭黄金一勺。
这样的价格就是明府也不能撑太久。
大片的田园荒芜,大量的村镇废弃。
人们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们应该集结起来,打回去,把那个怪物赶出我们的家,把它赶回海里去!”
不知道是谁最先提出来的,但是受到了一致的认可。
于是人们拿起武器,扯起除妖的大旗向着大海的方向前进。
当远远地看见骨鲲那丑陋的外貌、庞大的身躯、已经势不可挡的力量的时候,很多人都放弃了。
他们转头就逃回了来时的方向。
还有一些人,虽然心里害怕,头山冒汗,手脚发颤,但是碍于面子和所谓的氏族荣耀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山风自残缺的峡谷和森林的废墟间吹来,带着苦涩的腥气。
不,这不是山风!
人们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这是骨鲲的呼吸!
那些之前还能强装镇定的氏族公子们再也顾不得形象,一路屁滚尿流地跑回去了。
只能留下很少的一些真正的、氏族里的平民。
他们的家园被毁,痛失亲人,唯有殊死一战才能让他们从痛苦的枷锁里挣脱。
骨鲲就像是一座漂浮的大山,厚重、嶙峋、冰冷。
受灾的几乎都是武修一脉,法修之族多选风景秀美的世外仙山,有灵气聚集的地方,故而还未受波及。
这些武修的弟子们举着手里同样冰冷的武器,聚在一起和它对峙。
“来啊!”一个弟子头上绑着白布,身穿孝服喊道:“我不怕你!”
另一个弟子举着手里的砍刀,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走形:“是,是啊!”
骨鲲没有眼皮,不能眨眼。
她转动着黑色的眼睛看向那些聚在一起还没有她一只鱼鳍大的讨伐队伍。
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们被她的眼睛看着,如同跌入了深渊之中。
无法自拔。
忽然,骨鲲瞬间发动。长尾一甩,身体顷刻而至。
她什么都没有说,连叹息都没有发出一声。
就一口吞掉了地上的人。
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是这场决斗的幸存者。
他像一块掉落的食物残渣似的,被遗落在这怪物啃食后的土坑边。
徒劳地跌坐在地上,看着巨大的骨鲲扇动着浮云似的鳍远远地游走了。
文蔚平是在午饭后看书的时候接到十二卫的禀报的。
文蔚黎看了一眼桌子旁的瑞儿:“老爷,骨鲲将那些人都吃掉了。”
瑞儿便轻飘飘地走了出去。
“只留下了一个人,叫白飞。”文蔚黎悄声道,“他看见了全部的过程。”
“白府的人?”文蔚平斜睨了他一眼,“他都跟谁说了?”
文蔚黎道:“是白府的一个旁支,因为实在太弱已经在府外生活两代了。”
“刚开始他有些精神失常,根本说不出话来。现在经过医师的调理,已经好很多了。”
文蔚平听了他的描述,心里才踏实了一些:“这样的话,让他明天收拾收拾,到书房来。”
“是。”文蔚黎一脸堆笑,退出去了。
白飞是个清瘦的少年。
文蔚平看着他,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
他一手拨弄着手上的一只玉蝉:“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白飞的眼神四下躲闪,也没个定处。
文蔚黎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喝道:“老爷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白飞平白挨了一掌,心里一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文蔚平皱眉。
文蔚黎连忙叫他来到屋外,等他哭累了,才带他又进了屋子。
这次白飞终于肯说话了:“家里没有人了。”
“你不是白府的人吗?”文蔚平声音尚且算是温和,他耐着性子问,“怎么不去投奔?”
白飞头压得更低了:“我……我从来没有进过白府的门。”
文蔚平挑眉:“哦?那你想回去吗?”
白飞猛地抬头,眼神热切地望着他,仿佛有一腔的渴望都要尽数倒给他看。
但是终于,他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个举动可真叫人泄气。
文蔚平却明白这其中的原由,他太知道此刻眼前这个清瘦的年轻人心里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挣扎了。
于是转而问道:“你多大了?”
白飞道:“十六。”
“十六岁。”文蔚平跟着默念了一遍,“我送你回家,你愿不愿意?”
白飞摇头:“我没有家了。”
文蔚平将手中的玉蝉一下摔到地上,发出令人痛心的清脆悲鸣。
白飞看着那玉蝉在自己眼前破碎、飞散,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
文蔚平起身走到他跟前,弯下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害怕了?”
白飞不敢说话,也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眨。
文蔚平叹息道:“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白飞瑟缩着摇头。
“我是因为惋惜。”文蔚平松开勾着他下巴的手,“所以痛恨。”
就像是很多年前,痛恨那个只能屈服的自己。
“年轻人,不要那么快下结论。”他望着门外的艳阳眯起眼睛,“你今后的路还很长,谁也不能将你的人生就此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