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姑姑!”杂乱的脚步声伴着这叫唤骤然在外厅响起。
夏梨倏地睁眼,惊坐而起。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连忙往床边看去,却只看到璇玑昂着脑袋看着自己。戎言已经走了。那方他睡着的地板还微微地潮湿着,昭示着他刚走不久。
“好歹和我道个别再走……”她不满地咕哝着,揉了揉闷痛的脑袋。
“哎呀呀,姑姑,姑姑……”
外厅一阵嘈杂,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深叹了一口气,理理衣服就走了出去。
厅里是那俩小娃娃,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急得在厅里直打转。那两个管事的大人倒是不见踪影了。
黑白二童子本是不拿她当回事儿的,只粗粗瞄了她一眼,就算了打了招呼了,却在看到她身后的璇玑时,双双愣住。
“哎呀呀,这是什么?!”
“红色的皮毛,金色的眼睛!”
“哎呀呀,你看它还有翅膀!”
二童子跟着灵鹫姑姑走南闯北好几年,说来也是有些见识的,但烈萤这种旷世奇珍,那的的确确也是头一回遇见。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见到了好奇的物什,也不管什么重要的事了,双双围着璇玑四处打量。
璇玑是活了千年的神兽,器量是有,但是心气却是奇高,它当然不喜欢被如此赤/裸/裸地打量,当下皱着鼻子恐吓二人,喉中振振有声,姿态说不尽的高傲卓然。
黑白二人道行尚浅,被吓得一愣,一同惊惶地退开几步,结伴站到了厅堂的另一侧,只敢偶尔偷瞄它一眼。
这一幕看得夏梨是心花怒放,倒也不是她喜欢以大欺小,而是看着这两个猖狂的小娃娃被恐吓,那真真是大快人心。
于是,当灵鹫和洛白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黑白二人一见灵鹫姑姑出来了,赶紧偎了上去,“姑姑,姑姑,出大事了!”
灵鹫也在远远地打量璇玑,听到二人如此的口气,收了眼神低头问道。
“那些洪荒岛的人,全都死在了林子外了!”
“什么?!”
灵鹫一声惊呼,连洛白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哎呀呀,全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什么时候发现的?”开口的是洛白。
“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小黑吵着带我们去东南边的林子。”
灵鹫沉吟了一会儿,忽而开口:“黑刃白刃,去收拾东西,我们走。”
“哎呀呀,又要搬走吗?”二人对视一眼,一同耷拉了脑袋,看着很不情愿。
“快去,姑姑不是跟你们闹着玩的!”她一脸的凝重,二童子也再不敢怠慢,没精打采地进了里屋去。
“白公子,你们二人也快些离开吧,洪荒岛每次行动都有躲在暗处的密探,此时岛主说不定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不多时便会派人过来,到时候如果发现我和黑刃白刃在这,一定又是一桩麻烦,所以赶紧离开才是上上之策,我们会把你们送到白沙城郊去。”
说着扫视了二人一眼,又道:“此番多谢二位施以援手,灵鹫去收拾细软,即刻启程。”
一定是戎言。夏梨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澄,一定是戎言。
洛白布阵,为得是不损一兵一卒地全身而退。而他竟然单枪匹马地闯进了敌营屠杀了百十名洪荒岛死士佣兵?!
她看向与自己隔着一个厅堂的洛白,忽而苦涩一笑。
你不是常常教我要聪明一些吗,那么你何时又能学会聪明一些呢,戎言?
五人两兽走在林子里,默不作声,行色匆匆。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林子里的叶被很是湿泞难行。灵鹫等姑侄三人有断水丝,浮在半空行得如鱼得水,苦了夏梨这么个身娇肉贵的深宫女眷,一步一踉跄,最后所幸坐到了璇玑背上去。
今日依旧是不见晴日,天空灰蒙蒙的,也不知是恰好遇着了冷锋雨云,还是受了昨日破阵的影响。林子里凉气习习,四面来风,吹得她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哆嗦。
再看其他几人,都是怡然自得,半分不适的姿态也没有。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就是没人看出来。
至此她伏在璇玑的背上,只能万分艳羡地想着:果然当年应该跟着戎言学上几招,不求能跟他一样所向披靡,也还尚且能御寒强身。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晌午时分。
是时夏梨正饿得眼冒金星,忽而感觉到身下的璇玑停下了脚步,全身戒备地绷紧。
她晕晕沉沉地看向它。它目光如炬,侧着头盯着林子的深处。
“璇玑,你怎么了?”
它不理睬,张开嘴露出獠牙低低地嘶吼。其他几人也发现了璇玑的不对劲,纷纷停下脚步循着它的视线望过去。除了片片凋零的树叶和斑斑驳驳的树荫,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
“璇玑?”
她真切地感受到它的紧张,野兽的感觉最是灵敏,所以那里一定有着什么。
不一会儿,洛白身旁的赫连也开始冲着同一方向低吼起来。
灵鹫和黑刃祭出了蜿蜒无形的断水丝候着,白刃也抻出了森白的长甲獠牙,皆是一副紧绷的备战状态。
洛白只是静静地望着密林深处。
气氛剑拔弩张,只等着林中的东西现身,几人便会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
渐渐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上的腐枝落叶发出悉索的细微声响。
几双眼睛如几柄亮剑,锋芒毕露。
夏梨眯着眼看去,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频频左右摇晃,走路的姿势很是诡异。仔细听来,脚步声也与常人有异。
身影越来越清晰,黑刃白刃已经沉不住气冲了上去。
却见洛白的脸猛地一僵,一道白光如闪电一般从他的腰际飞出舞上半空,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站住!”
几人闻言均莫名地往他看去。只见他脸色微白,双手紧握,轻道:“……舅舅。”
舅舅?!
夏梨闻言赶紧将视线重新投向林中的人影,她不是习武的人,没有他们那般眼力,只能模模糊糊地变得那人穿着一袭白衣。
如果说是牧徊的话,倒也是有可能,那人却是始终一袭月白袍子。可是,他一向雅致的风姿怎么会变成这种歪歪斜斜的窘态?
洛白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的身边,双手施力将他牢牢稳住。
“璇玑,过去看看。”她拍了拍璇玑的脊梁,示意它过去。
璇玑低哼了两声,还是听话地奔了过去。
靠近一看,她立即就愣了。
这两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画中仙人一般的牧王爷也会落得如此模样了?他那身讲究的镂绣白袍如今破落得就如一块絮布一般挂在身上,裂口出都挂着深浅不一的血色。右腿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想来能让注重仪态的他变得一瘸一拐,定然是不轻的伤。
最让人不忍的就是那张脸,那张曾经让她惊叹的脸横亘着一条粗糙的血痕,连皮肉都外翻着,脸颊也横七竖八地错落着不少伤痕。
灵鹫等人也跟着簇拥过来,看到他满身的伤痕,都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灵鹫姑娘,夙玉散可否借在下一用?”洛白面色凝重地道。
灵鹫使劲点点头,着手解下腰间香囊,直接递给了她。
“多谢。”他扶牧徊坐到一旁的树下,慎重地托住那条受伤的腿。
牧徊的眉头皱了皱,脸一白,但终究是没有出声。
他撕开了裤管,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已经有溃烂的前兆,破口处的皮肉都离奇地鲜红欲滴,约一寸长的腿骨白惨惨地袒露着。
夏梨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抖了一下。随后,他用手在那伤口周围探了探,似乎是在确定筋骨有没有损伤。
末了,只见他舒了一口气,取出香囊中的夙玉散。他撒药粉的动作轻柔而认真,除了方才的一抖,没有任何的不从容之处。
夏梨看向牧徊脸上的伤口,心下不忍。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如若留了伤疤,该有多少小姑娘小媳妇心疼啊。
布完夙玉散后,脸上的伤虽然不再血淋淋,但也成了一道暗红的硬痂,十分有碍观瞻。
牧徊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微微一笑,即使狼狈不堪,也是如月华一般的温润。
“阿梨可有受伤?”他是长辈,碍于旁人只能直呼她的名讳。
夏梨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便暴露,也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我强壮得很,倒是舅舅你伤成这样,才是真正叫人担心。”
说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为他的手敷药的洛白。那么骄傲淡定的一个君王,为了他连手都控制不住地抖了。啧啧,真是感天动地的断袖深情。
“我没事。”这句话虽然是回答她的话,但显然是对着洛白说的。
而那人仍是低着头,不发一语。
“舅舅是怎么到九曲迷踪林来的?”随即她又想起那日的刺客,接着问道:“不会也是马车失控,落到林子里的吧。”
“不是,我是来寻你们的。”
她皱了皱眉,随口问道:“不会是自己从山崖上跳下来的吧?”
这次,他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