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梨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上,感慨着自己好生没有出息,居然中了美人计,不过这一计出得蹊跷,想想心里就没来由地发讴。
璇玑就躺在她的脚边,身上的伤已然莫名其妙地好了大半,此刻正卷着尾巴打着小鼾休养生息。
“做灵兽真好啊,有翅膀可以飞,还能吞火吐火,连受伤了都可以自愈,除了不能开口说话,你还有什么不能的?”她用脚挠了挠它的后背,后者张了一只眼瞄了她一记,又蜷缩着身子换了一个姿势,对她的骚扰不予理会。
“真是薄情。”她望着璇玑硕大的后脑勺,瘪着嘴不满道。
“我再不济也是你现在的主人,你就不能对我稍微殷勤一些嘛。”
只见璇玑的一双圆耳忽而前后抖了一抖,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转过头来赏了她一眼,还没待她说话,又把脑袋转了回去,显然是相当不愿搭理她,刚才那一眼已经是它瞧着她可怜,便大发慈悲赐予她的。
夏梨见自己连巴结一头兽都巴结不住,心里一委屈,索性将头埋进枕被中呼呼大睡起来。她连着几天没有睡好,此番一旦睡着便沉得很,连房里来了旁人都丝毫未觉。
那人衣袍茭白,一袖药香清氛,落地行走皆是无声。
路过璇玑身边时,他蹲身下去虚抚了抚它羽翅上的伤痕,后者立着脖子瞧着他,口鼻呢喃有声,还不时拿头顶去蹭他的袖子。
他左手移上璇玑的头顶,安抚了它一番,起身便在夏梨的床沿坐下了。床榻上的人气息均匀清浅,眼下有着重重的乌青,睡得深沉,半晌都没有翻身的动静。
他默默地从袖囊中取出一粒丹丸,捏起她的下巴。
戎言还未将药喂入,倏然发觉侧面有一阵劲风张狂而来。他神色微凛,一个侧身让了过去,随即站起身子,目光冷峻地望向了来人。
“在大人眼皮底下擅闯本府上宾的寝室,还真是胆大包天了。”
那人一头红发,脚步轻盈,手中捏着白玉葫芦,正是去而复返的凤曜。
戎言默不作声,脚边的璇玑骨碌起身,不惧伤痛,摆好架势朝着门边的凤曜呲牙威吓。
凤曜看着璇玑激动的模样,眉角一扬,随即在脑中转了一遭,开口问道:“阁下莫非是这位姑娘的故人?”
“璇玑。”戎言没答他,而是唤了璇玑一声。
后者转头看他,见他微微摇头,便朝着凤曜的方向晾了晾獠牙尖爪,听命地悻悻退下。
凤曜看着这情景,懒散一笑,继续道:“既然是故人,又有璇玑护着,敢问一句,为何要鬼祟潜入府中呢?”
“在下并无恶意。”
“现下这番情状,一句并无恶意,似乎搪塞不过去啊。”凤曜啧啧摇头,满头红发飘舞得很不羁。
“阁下能不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戎言温言相问。
“恐怕不能。”凤曜作势想了一想,遗憾摇头。
“是吗?那就太遗憾了。”
语毕,戎言一个利落地回身,迅速将药丸一口气喂入夏梨口中,而后抬手飞出一记气刃,朝着凤曜下盘汹汹而去。
凤曜轻轻一跃,转眼便已然到了高梁之上。
“好俊的轻功。”戎言昂首赞道。
“哪里哪里,阁下的功力才是真俊。”
凤曜说着又从梁上跳了下来,落地时竟然一丝声响也没有,就如同梁上坠下的蛛丝一般。他脚尖一勾,旁边的圆凳被他一下甩上了半空,接着双脚交替一跳,一脚踢上了凳面,圆凳“咚”的一声钝响,如弩箭一般直冲床榻而去,也不知是朝着夏梨,还是床边的戎言。
戎言见势眉头紧皱,似乎对他这一记很是气愤。他拳头一握,穿过圆凳的三足,一拳砸在了凳面上,还没待到看清动作,红木圆凳就应着仓促的一声轻响碎成了齑粉。
却又见他月白广袖一挥,粉尘立刻如冰雹一般朝凤曜奋力砸去。
凤曜脸色略僵,猛灌了一口葫芦中的烈酒,双腿马步一扎,丹田运气,鼓起双颊朝碎粉的方向狂喷而出。带着力道的酒水轰然撞上携着怒火的烟粉,不分伯仲,齐齐坠地,在地上留下一滩不小的酒渍,酒香被相峙的内力撞了出来,沉沉袅袅地弥漫在空气里。
凤曜望向那一滩美酒,摇头憾然道:“浪费了这么好的一口酒。”
随即又抬头望向那明显缺了一张凳的茶桌,苦着脸道:“大人若是知道了,不晓得会把我派到哪个寸草不生的地方去……”
戎言看得出方才那一招只是在试探自己,却仍是忍不住怒火中烧,“阁下若意犹未尽,在下听凭指教。”
凤曜瞄了他一眼,猝然举起葫芦咽了一口,而后拖着嗓子晃着脑袋,摇摇晃晃道:“我怎么跑这来了,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瞧他的样子,俨然准备对此事装糊涂了。
戎言就这么站在原地,眯着眼看着他演戏。
“嗝!”伴着一记响亮的酒嗝,他颤颤巍巍地晃到了窗前,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窗台上,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一跃跳出,不见了踪影。
“凤曜!”
凤曜刚从夏梨等人厢房的院落墙头跳下就被出云逮了个正着。他眉头一皱,转身就要从另一个方向走开。
“凤曜,站住!”出云见他又要跑开,大步流星地上前追到他前面拦住,叉着腰怒瞪着她。
凤曜叹了一口气,道:“出云啊,我喜欢成熟风韵的美人,不喜欢满身怪力的柴火妞,你没事就不要缠着我了。”
“呸!谁喜欢缠着你啊!”
他用那双好似总是醉酒半眯的眼眸斜斜瞥了她一记,问道:“不喜欢干嘛天天像浆糊一样粘着我?”皱眉想了一想,又道:“嘶,难不成是为了谁是大人身边最强护卫的问题?”
出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微抬着下巴睥睨着他,一副“姑娘我要找你决斗”的架势。
凤曜闻言不在乎地挥挥手道:“让给你吧,让给你吧,别再天天跟着我了……”
出云双眼一瞪,较真道:“什么叫让给我,我本来就比你要高强许多!”
“好好好,出云女侠武功最是高强,求出云女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你不要敷衍我,必须要出全力打一场才行,我若输了便服输,若是我赢了,那你就要承认我才是大人手下的最强!”
凤曜丧着一张脸看着出云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我说出云妹妹啊,看你平时也是豪迈飒爽,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斤斤计较,实在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啊!”
出云的脸忽而一红,而后口齿不清地辩解道:“要你管!反正我……我就是要和你堂堂正正地决斗!”
凤曜神色怪异地研究着她的表情,而后心知肚明地一笑,揶揄道:“莫非是为了大人?”
出云的脸瞬间红得好像是煮熟的虾头,开始局促不安地乱摆着双手,“当然不是,你……你不要瞎猜!”
凤曜欣赏着她窘迫的神情,恍然喟叹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啊,姑娘大了,留不住了,话说我们出云妹妹也到了情窦初开的恨嫁年纪了啊,真是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了,当年的小丫头片子,现如今都会为了情郎来找我决斗了,真是让我不禁要感慨一番哪……”
“你……你不要口无遮拦!”出云羞愤难当,抡着手就要向他袭去,却见他腰间一甩,脚法有条不紊的,躲得是游刃有余。
“出云妹妹,女儿家娇羞却是人怜爱,可是恼羞成怒就不讨人欢喜了,你这个样子,大人会不喜欢哦……”
“你给我闭嘴!”
出云的脖颈耳根统统红透,满院子追着他打,奈何凤曜对轻功最是擅长,任她好一通折腾,也没能碰上他的衣襟一角,一时急得顿足不已。
“你们又在闹什么!”南风从前院打点事务将将回来,就看到这两个不肖属下不知为何居然又聚到了一起,而且故伎重演地当庭斗殴,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出云动作一滞,慌忙回头,窘迫道:“大人……”
凤曜心情极好,旭光铺在他的红发上,端得是无尽的明艳光华。他自在地蹲在养睡莲的青瓦缸沿上,朝着南风大喊道:“大人,出云妹妹她……”
出云立即回头,马尾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乌墨长痕,刷地甩到了另一边肩头,“你给我闭嘴!”
过犹不及,这个他懂,分寸必须自己掌握着,听到出云的喝止,他也便顺势闭了嘴,只一脸暧昧地笑着瞅她。
这情景看得南风皱了皱眉头,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僵硬。
“大人……”出云看出他脸色不好,忙小跑着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模样丝毫没了平日的飞扬神采,看得人好生的不忍。
南风轻咳了一声,呵斥道:“没事不要老在府里动手,这府里的东西哪能禁得住你们俩胡闹折腾!”
出云低头撇了撇嘴,应道:“是,大人。”
“大人,凤曜有事要禀报。”
欲抬腿离开的南风回头看向说话的凤曜,那张一贯玩世不恭的脸隐隐透着几丝严肃认真。
“什么事?”
“白五公子的小娘子,似乎认识个了不起的人物。”
出云闻言好奇地转头看他,问道:“什么人物?”
凤曜瞄了她一眼,缓缓道:“记得小时候跟着老爷遇过的药宗和她的小弟子吗?”
“药宗?!”出云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连南风的神色都有片刻的凝滞。
凤曜扫过两人的脸,莫测高深地一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