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华扎倏地扯下洛白的一截袖子,声音在这深夜里听得尤为清晰。
他低头看去,淡淡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风情万种一笑,发出泠泠的动听声响,“十年不见,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总要留些东西好做纪念。”
他闻言,将她的一缕头发递至鼻间,唇边开起了一朵娇艳妖娆的花。
只见他手腕一抖,那缕青丝齐齐断于他指尖,他捏着那缕断发,摩挲她的脸庞,道:“我也留下些做纪念。”
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不早了,我身子娇弱,可不能着凉了,你一个人慢慢享受着温泉暖水吧。”
说着她便婷婷地从他的怀中退出,仪态万千地往岸上挪去,虽不着一缕,却丝毫不扭捏造作。月都缩进了流云之中,好似羞于窥伺一般。
她双手一抖,哗地一声披起了衣衫,终于将那灿烂的春光遮挡起来。
“后会有期。”双足一踏纹金绣鞋,华扎不等他回应,便款摆着走入了密林之中。
而客栈这边,夏梨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忽而被腹中馋虫闹醒,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哎……”她低叹一声,索性坐起将衣服穿好,准备出去散个步再回来重睡。
“吱呀……”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这开门声乍听之下,有种毛骨悚然的瘆人感。
圆月高悬空中,把这客栈的小院照得分外亮堂。院子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秋蝉的动静。院子里种了几丛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花,看样子像是花期过了,就剩下一团半黄不翠的叶子。
初秋的夜,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夏梨在院子里缓缓地踱着,时不时抬头瞧瞧天上的朗月。这大半夜的被饿醒,滋味也真是不好受。她一边晃悠着,一边安抚着饥肠辘辘的肚腹。
一圈又一圈,在她几乎要把自己晃晕的时候,终于因为疲累而生出了些许的睡意,也便迷迷瞪瞪地往厢房走去。而她刚抬脚上楼,便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伫立着。
那人站在几级木阶上,正半回着身子看她。那衣袍,好似有点眼熟。
“大半夜在怎么还不睡?“
夏梨听到这个声音愣了一愣,随后便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洛白的声音。她眯缝着眼睛,企图就着楼梯上昏暗的烛光看清他,“睡一觉醒了,出来散散步。你呢,怎么不睡?”
他没回答,却是转了话题,“时候不早了,明早还要赶路,去睡吧。”
她没吭声,却是盯着他那明显断了一截的袖子,她微顿了一下,小声嘀咕道:“断了断了,真的断了。”
“什么断了?”他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袖子。”她说着,便蹬蹬地上前几步,站到了他的身边,顺手扯了扯他只剩半截的袖子,入手湿泞冰凉,“袖子断了。”此处是一语双关。
洛白不是没有听出来她的意思,却也没辩驳,只说了一句“早些睡吧”便撂下她径自上了楼。
她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总之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他的衣服是湿的,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稀稀落落的水渍,就这么一直延续,在晕黄的灯影下,如同一团团墨迹。
她站在门廊,不禁狐疑地往外头看了看。外头没有下雨,要怎么样才会全身湿透?难道他穿着衣服洗澡?真是好与众不同的喜好。
不过转瞬她便甩了甩头,这人一向不正常,她有什么好纠结的。
外头仍是如水的凉夜,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了寒蝉孜孜不倦的叫唤。
翌日一早,他们一行人就重新上了路。去桑城的路,不算远也不算近,时间就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缓缓流过。
璎珞摇晃的马车里,牧徊一边摩挲着今日刚送来的密函,一边对着一旁闭目养神的洛白道:“大约再有三日,我们就会进入桑城。”
“嗯。”他发出了一声气音,算是答应了。
牧徊看着他的样子,踌躇了片刻,才道:“阿梨最近很不对劲。”
他半睁了眼,仍是有些心不在焉地问:“怎么了?”
“这些日子我让卿蓝留心着,发现她越来越渴睡,甚至,有的时候能睡一整天都不醒。”
洛白沉吟了半晌,随即开口:“脉象呢?”
“脉象倒是愈发的平静了,再这么下去,恐怕终于一天,阿梨会在睡梦中……”牧徊没再说下去,却是叹了口气,叹得轻轻淡淡。
洛白瞄了他一眼,而后起身对着车帘外的车夫道:“停车。”
伴随着一声利索的长吁,马匹徐徐地停下了脚步,他长袖一甩便起身下了车,面上冷淡得如结了一层霜冻。
他步步生风,快步走到了后头夏梨的车驾边上。探头出来看的卿蓝一看是他来了,诚惶诚恐地下了车,恭敬规矩地行了个礼,“主子,可是有什么事?”
他睨了她一眼,随后便将视线落在了半掩着的车帘上,“你去后头的随驾马车吧。”
卿蓝微微愣住一瞬,抬眼偷偷瞄了他一眼,在看到那一脸的冰霜时,连忙低头答应道:“是,奴婢遵命。”说完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而他,却是在车下站了好半晌,才掀了前摆跨步上车。
车里的夏梨睡得正熟,她的头半埋在软衾锦枕里,露出了大半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脚翘在一边的璇玑身上,璇玑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兴趣缺缺低头继续睡。
她呼吸很浅很匀,脸上还噙着丝微笑。
睡时带着笑,想必是发了什么好梦吧?
他这么想着,坐到她身边,抚了抚她披散的黑发,低头轻声道:“皇后,朕陪你走这最后一段,到了冥府,可不要怪朕薄情了。”
回答他的,只有若游丝一般的呼吸声。
夏梨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已经就是日暮黄昏,如血的残阳斜在西方的天际,云层被彤霞浸透,绚绚烂烂地舞在空中。
她半眯着眼,看着车窗外的黄昏,心里头一片祥和。
“醒了?”
她闻言略皱眉,循声望过去。洛白半坐着倚在窗边,正侧头看着她,眼神很平静很淡泊。
“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有些刚睡醒的低沉,她察觉到这点,清了清喉咙,又道:“卿蓝呢?”
他回望着她,声音如眼神一般平静,“我突然想同你一起。”
“……”这让她说些什么好,她真心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近……”他转了身子,正面朝着她,“最近怎么这么嗜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刚刚苏醒,总觉得脑子闷闷涨涨的,连他的脸都看不太清,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她试图挪动身子,却是疲软得很,便叹了口气,继续躺着瞧他,“大概是传说中的秋乏?总觉得困得不行,有事没事都想睡觉,不过也有可能是被这晃悠悠的马车晃得,襁褓中的婴儿不也是摇摇就睡着了么……”
夏梨的眼神有些涣散,似是看他,又好似不是在看他。他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突然见她这般轻描淡写地叙述自己越发靠近的死亡,听着还真是有些奇怪。
他沉默了顷刻,转过头望着窗外不断变幻的天空,用轻得几乎不见的声音道:“是么。”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转了视线看向绘着百鸟朝凤的彩色蓬顶,“我好像做了个很好的梦,但是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看着路旁倒退的树,百无聊赖地接话:“那你怎么知道是好梦?”
她听到这话,突然轻轻地笑出了声,笑声很清澈,“因为我好像不怎么想醒来,醒来的时候,居然会有想一直留在梦里的念头,这应该,能够代表是好梦了吧?”
“嗯,是好梦。”
窗外传来几声枯惨的昏鸦叫嚷,伴随着马蹄前进的踢踏声响,在这临夜的古道上,听得人心头一片阴霾。
如洛白,如夏梨。
洛白凝神望着窗外的树,看着一个人的生命因为自己而流逝,而自己却冷眼地袖手旁观,原来,是这种感觉。
而夏梨则是不懂,心里为什么会阴霾呢,明明是这么好的光景。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带我出宫吗?”她挪了挪枕头,朝他靠近了一些,为了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转过身子,侧了侧头,耳后的几缕黑发顺着锦衣滑至了胸前,姿态很是好看,“谁知道呢。”
夏梨听罢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瞧了他许久,却仍是看不出能从这张脸上窥探出什么。她的父王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帝王家的人,都很擅长演戏,有些是不得不演,有些是演成了习惯,面具戴得多了,渐渐地,他们会忘记,自己原本的脸。
小的时候,她对这话似懂非懂的,后来长大了才逐渐地明白,这话是有多么的无奈,又多么的无情。而他,显而易见就是那个演成了习惯的人,她从来猜不透他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吧?
车内一片诡异的沉默,窗外的天色慢慢地暗了下去,甚至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爬上半空的浅月。她不再搭理他,只望着窗外发呆,想着自己居然睡一觉起来天都黑了,还真是惊天动地的功力。
“嘭!”
突然,车顶上一声轻响,惹得二人警醒地抬头。马车还在颠簸地前行,周围好似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个动静。
上次马车内就发生过变故,夏梨对这个发怵得很,当下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退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墙角,睁着一双圆眼望着洛白,紧张地不停咽着口水。
难不成今天又忘了看黄历?有没有那么倒霉啊?
洛白全身紧绷,眯眼死死地盯着车顶,好似下一刻那里就会有贼人破板而出。
“我在这呢。”
这陌生的声音一出,二人倏地就把视线射了过去。
车窗上倒掉着个年轻男子,他面容清秀,肤色白皙,有一头利落的短发,却垂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釉牙齿。
夏梨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身边的茶壶,琢磨着要以多大的力度投出去,才能把他精准地砸下来,抓着茶壶的手也是跃跃欲试。
“是你……”洛白望着那人,微微诧异道。
她一头雾水,眨巴着眼。
这是什么情况,遇刺得多了,连刺客都成熟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最近对这篇旧文相当有兴趣来着。。大黑说得对。。要隔一段时间看。。如果还觉得不满意。。那一定是隔的时间不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