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些阴沉,看着是要快要下雨了,约摸是因为最近入了夏,雨总是来得尤为的勤快,树木被滋养得葳蕤可爱,远远瞧去,一片苍翠欲滴。
夏梨跟在戎言后头,默默地望着他的背脊。
夏无双和璇玑一道从上空走着,时不时盘桓几周,发出沉重的振翅声。
“阿梨。”
她正走神的时候,忽听牵头的戎言唤了她一声,恍惚间,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嗯”
戎言没转头,径自走着,白色的布鞋踏在葱葱荣荣的青草上,沾上了不少青翠的草木汁液,乍一瞧去,仿若纳了个青绿色的鞋底。
见他没反应,她无奈地皱皱脸,便三步并着两步追了上去。
他低垂着头,白发从斗篷的边缘露了出来,就像是山巅的残雪。怪的是,这么热的天,他几乎一丝汗也没出。
老实讲,相比她的单薄衣衫来说,这种天穿斗篷几乎算得上是一种酷刑,而且原本穿斗篷的目的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可如此一来,根本就等于是举着个大旗让人注目。
夏梨不是没同他说过这个,可他每每总是笑着摇摇头,说他不热,她只当他是怕麻烦,不想抹染发的药水,可是近来,她总觉得好像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
这种感觉,让她坐立不安。
她盯着他望了好一会儿,他才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却是用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对着她,“你怎么……”
“不是你唤我嘛”夏梨皱皱眉,一脸疑惑。
戎言的脸色猛地一变,而后仓皇地侧了侧头,不自然地咕哝道:“是啊……是我唤你……”
“戎言,你没事吧”望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她不放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一个劲地盯着他的脸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可是,你的脸……”
“我说了我没事!”
她还没说完,他就厉声打断了她。她一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甚至有些畏惧地松开了拽住他长袖的手。
一时间,他的脸色又是歉疚,又是尴尬。
这种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才干干地笑着,道:“前几日的事,你怎么没有问我”
她知他有意道歉,也便松了松脸色,给他个台阶下。
“问什么”
他听到这话,先扫了一眼天上。
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璇玑的七彩翅羽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夏无双双目直视前方,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往下看的意思。
见状,戎言才放心地压低了嗓子,道:“我说要帮夏无双取回轻缨的事。”
“哦……”她的声音有些低落,面上倒是如常。欣欣的新草摩挲着衣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两旁的高树上,不知疲倦的蝉像是在歌颂着什么似的,一刻不停,这是个让人烦躁得几乎不想说话的午后。
因为快要下雨,树林中到处都弥漫着说不清的土腥气,一股混合着腐烂气息的潮气蒸腾而上,皮肤外头像裹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又黏又闷。
“相比轻缨的事,我更想问你北召的事。”
戎言转头认真地望了她一眼,她却没回视,只是低着头,用手里的长树枝拨着两旁的斜生的乱草,佯装着专心走路。
“我以为,你会想要夺回北召。”
他的语气并不像开玩笑,而她却突然轻笑出了声。
“你这‘夺’字用得不恰当,要是属于我的东西被人抢走,我才能用得上这‘夺’字,可北召从来都不是我的,我谈何要‘夺’”
戎言的神情一如既往地专注,“可是,那是你父亲的。”
“我的父亲也是他的父亲。”
她几乎是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肃穆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红着脖子同他争论,可是当那股劲下去了,他不禁想着:他是要跟她争论什么呢,他又有什么资格同她争论呢
她的父亲原本就是那个人的父亲,而北召,也确实从来都不是她的。
她说的,明明都对。
那么,他到底是在气什么呢
夏梨始终没有看他的脸,因此,她错过了他所有的表情,错过了他所有煎熬的纠结,也错过了他怅然的落寞。
“戎言,我的生母……”
她说到一半,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算了,当我没说。”
尽管她这么说,可听的人却不想就此放过,于是她话音还未落,便听到他道:“他是一个好女人。”
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望着自己的脚尖,白色的鞋边上沾了些泥,那泥还到着氤氲的湿意,这么一瞧,几乎误以为还能闻到香气。
“好女人”她的语气,可以称作小心翼翼。
“虽然总说要把人砍死了入药,可是我跟了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她伤过任何一个人,如果,不算上她自己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沉默。
“她也知道自己这副德行是没法在步步惊心的皇宫里生存的,所以才避到药宗去吧。”
戎言说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你还想知道什么,她长什么样子”
夏梨没出声,他却不管不顾地自顾自道:“应该跟你的母后长得一样吧,除了邋遢了一点。”
“还想知道她喜欢做什么吗”戎言满足地笑出声,续道:“她懒得很,除了吃吃睡睡,几乎没什么喜好……”
夏梨徐徐地抬起头望着他,眼睛深不见底,就如同是站在万仞的深渊边上。
“你知道吗,她睡觉的时候……”
“你很喜欢她吧。”
她刻意忽略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的疑问,而是满满的肯定。
不知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回忆突然被中断,他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就像是酒醉的人猛地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整个人都凝滞着,仿佛时间刹那间停止。
看着这样憔悴的戎言,她忽地觉得很悲伤,甚至悲伤到胸口都闷闷发疼的地步。而这疼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的生母,她根本无从得知。
只是,那种切切实实的疼痛感,任凭她怎么深呼吸,也都甩不掉。
这一次,缄默的是戎言。
“你要夺回北召,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吧”她不疾不徐地说着,不管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残忍。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微风,那风如同一只温柔的手,拨动了满林的树叶沙沙。他久久地盯着袖上的一片落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啊。”
良久,他呐呐道。
“我是为了她。”
夏梨的唇角动了动,刚想开口,却猛地感觉到了一阵热气,仓皇回头一看,只见璇玑已经挥着翅膀,落到了她的身后,而原本在它背上的夏无双已经翻身而下,站到了她二人的中间,正一脸凝重地望着她。
“有人来了。”
此言一出,戎言倏地一激灵,如秃鹰一般,猛然侧头。
“我以为你会感觉到,结果眼看着要碰上了,也没瞧出你有什么反应……”夏无双望着他,半遮半掩地道。
戎言欲言又止地望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夏梨,嘴角为难地动了一动,才问道:“你在上头可有看清几人”
夏无双也懒得再同他纠缠方才的事,也便顺着他的话,答道:“三人,其中两人,我见过。”
“你见过”
她无意识地抚上了脖子,重重点头,眼光骤然犀利。
“那两人不是善茬,那第三人我虽然没见过,但瞧着身形脚步,应该也不简单,我们最好不要硬碰,找个地方躲躲才是上策。”
戎言也不知是看不惯她这副故弄玄虚的样子,还是故意出言讥讽,只见他眯着眸子睨着她,道:“怎么,堂堂北召冰雪女帝,竟然也会怕”
夏无双听着他这带刺的话,幽幽地转过头瞧他,眼中似有火花流窜。
“这不是怕,这叫懂得审时度势,虽然我们同他们一样有三人,可我们只有两名战力,而且,有一人状况明显不佳。”
她冷哼着,若有所指地瞄了他一眼。
戎言被她这么一堵,登时无言以对,只能阴沉着脸,一把拽住一旁的夏梨,脚下一蹬,轻飘飘地落到了丈高的树杈上,粗壮的树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吓,颤巍巍地抖了抖,继而缓缓地停了下来。
三人避在茂密成荫的树叶丛中,静气凝神地盯着林中的羊肠小径。那小径蜿蜒细长,像是一条干涸的小溪横亘在碧绿的草丛中。
此时离下雨似乎已经很近,雨前的空气持续地酝酿着,草叶上生出了许多晶莹的水珠,将那些嫩绿的新草压得坠下了身子,乍一看去,仿佛是一道道月牙拱门。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间就只有风吹过的声响。
戎言鼻尖冒汗地注视着下头,侧耳倾听的样子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夏梨不知道要听什么看什么,却也只能配合着他们在树上躲着。有不少蜻蜓低飞在她脚边,带着粗糙纹理的透明翅膀宛如裂了缝的冰面一样,几乎让她看得入了迷。
“来了。”
夏无双低低说道。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林中就有了动静。
因快要下雨而变得格外安静的树林里,即使是平日里容易让人忽略的声音,也会变得如空山钟鸣一般刺耳。
而这刺耳的声音,就是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兴许是踩到了乱生的野草,这脚步声显得沙哑而轻巧。
夏无双目似苍鹰,眼睛像是抓到了猎物的猛兽一般,死咬不放。
而一旁的戎言不知怎么的,神情突变,竟有些局促起来。
夏梨不及他们习武之人目力好,纵使再好奇,也只能伸长脖子眯着眼睛,一个劲地用力瞧。
她心中一边默默祈祷他们快点走过来,一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暗暗窃喜。
树叶像一堵天然的绿色墙壁,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隔着这层似露非露的屏障,她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带头的人身材颀长,着一身蓝灰色的衫子,隔着这么些距离,五官终究还是瞧不清楚,只能勉强地看见一张模糊的白面。
在她眯着眼打量来人的这么一会儿,脚步声又近了一些。渐渐地,那人的脸从一团变成了半清不楚。再接着,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紧抿的嘴唇,一切都像水中的波纹骤然平息似的,突兀地浮现在眼前。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生生地僵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
怎么会这么巧……
再看另一边的戎言,脸色则是晦暗不明,他一直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头顶,不知在思量着些什么。
而全然不认识他的夏无双,此时也正默默地猜测着他的身份。
三人齐齐地盯着他,却各自心怀鬼胎。
洛白佯装不知,始终如常地走着,身后的朱雀似乎兴致不错,一边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调,一边拿手里的枝桠扫着路边的野草野花,有不少野花在他的手上折了花盘,只剩下光秃秃的□杵在那里,孤零零地摇晃着。
玩着玩着,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抬头,道:“咦,公子,你看天上!”
三人一惊,连忙缩起了身子。
洛白嘴角翘了翘,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
“天上如何”
朱雀嘻嘻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方才有只鸟飞过去了。”
“哦”他似乎不以为忤,“是嘛。”
三人动也不敢动,只能用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僵持在那里,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朱雀说了那么一段没头没脑的话,却也没走,仍旧站在离他们不远的树下张望,其他二人也没催他,而是饶有兴趣地陪他一起看。
“公子,你看这天,是要下雨了吧”
洛白似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配合道:“是啊。”
“那下雨的时候,鸟雀都去哪里了呢”他满脸疑惑。
“那自然是要归巢。”
“嘶……”朱雀不解地倒吸一口气,纠结地皱起了眉毛,“鸟雀的巢,到底是在哪里呢”
洛白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偌大的树冠,沉声道:“自然是在树上。”
他话音未落,朱雀和云雀就像是骤然挣开束缚的猛兽似的,一窜而上。树上的三人脸色大变,慌忙闪身过去。
此时,第一滴雨刚好落下。
那雨恰巧落在夏梨的额头上,她被额头上的凉意一惊,脚下顿时失了准头。
“啊!”
惶恐地惊叫着,她如溺水的人似的,手脚一通胡乱挣扎,可这还能止住她的落势。
她的长发和衣袍被风舞得凌乱,如落下云层的万千雨丝一般,她惊恐地张大双眼,直直地下沉。
一时间,雨好像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久久不落。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那一溜小红花。。我好感动。。原本今天更新不了的。。不过还是像挤乳沟一样挤出时间来了。。话说我天天准备冲完结。。结果发现越写越多。。怎搞。。我的新文都十万存稿了。。不管了。。小广告继续飞
没事点个。。吃药不吃药。。都能萌萌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