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美·艾玛发现,肖特位于爬梯子小队的第一位,其次是海薇茨,接下来是艾尔尼亚,然后轮到她。露琳紧随其后,卡芙跟在下方,最后才是圆脑袋。有那么一会儿,她抓破脑袋去想这个顺序的目的,为啥肖特在最上面,为啥不是她排前面,为啥要把圆脑袋放在最后,他应该从前方吸引可能的火力……六个人和一个机器人,沿着检修爬梯,一句话也不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默默地向前。
德尔美抓住艾尔尼亚的袜子,就位于她上方,然后队伍后半截只得停了下来。前面的人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卡芙开始抱怨,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悲剧喜剧都念叨了一遍。哭够了,骂了帝国军,还把一些叉子捅进了保温层,这些隔热材料毫不在乎,静静贴附在井道外侧。
“我说,为啥我们要这个队形?”德尔美不想搭理卡芙的抽泣。“为啥不是把机器人放在最前面?”
“你别揪我袜子啊。”艾尔尼亚甩了甩脚。
“我只是想不通,我们现在一切顺利吗?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又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德尔美看着这个幽闭的小环境,四处都是黑暗,一排检修灯间歇亮起,红色警示灯在井道的高处嘲笑着她们。
“我们的队形非常合理。”艾尔尼亚说。“因为肖特是男生,所以在垂直的梯子上,他应该走第一个,不然,至少我们有两个人穿着裙子……”
“我相信他只会看手里的铁杆。”德尔美敲击着梯子。
“让机器人放在最后也很合理。”艾尔尼亚开始继续爬,整个队伍重新动起来。“任何关于性别的争议问题,在机器人来说,都没有任何问题。只要是人造人,就没有什么舆情可随意制造。”
“那我肯定也不会卷入任何性别的争议。”德尔美暗自思考着。她只是个很像德尔美·艾玛的人造人,谁如果从她身上找到插座孔,她就能和市供电所紧密连接。如果她能发现一些能量水晶,那就拌在碎饼干冰淇凌里,嘎巴嘎巴嚼了。假如她死了,或者说失去了部件的机能,那就重新再做一个好了,她只不过是一个:
死而复活的冤魂
死神啊你的权势在哪里?坐在浴缸里的我已复活;
大家送来汽水和草莓蛋糕,她已得胜坟墓与死亡。
死神啊你的毒钩在哪里?生命重组已将死亡废弃;
我今天大声嘲笑敌人的枪口,帝国恶魔此后已再无权势。
铁罐头已经开通新活路,领我直到大家面前登场,
快快喊一声“谢谢您嘞!”,他使我欢欣活泼坦然无惧。
德尔美的口中小声哼唱着。用着神秘兄弟团里的曲调,不知是哪一集了。露琳听了想要笑,却不知道这家伙唱了什么意思。铁塔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我们是不是经过了什么?”艾尔尼亚突然说了一句。
“经过了死亡和苦难。”德尔美催促她快爬。
“不是那个,”艾尔尼亚停了下来。“我觉得我们周围不太对劲,比如,刚才开始,我手环上的时间就没变过了。”
德尔美也翻出全息屏看。时间本该往前走一秒,可是纹丝不动……偏偏这个时候坏掉,是不是得不到点数了?但好好的,没有任何故障,时间不再流动了,定格了,可所有人都在继续,唯独时间停下了。
“我们之中有个人不走了,那个人就是时间。”艾尔尼亚点了点头。
“喂,我们到了新的一层。”肖特爬进了那个闪亮的洞口,海薇茨马上跟过去。时间一分分停下,对他们来说,日子一成不变。同样的房间装饰着同样的墙砖,和那道闸门上的密码盘一样无聊透顶。很明显爬梯的尽头是一个亮着白光的房间,墙壁上什么都没有,更像是一个纯白色的立方体内部。这个房间引起了德尔美强烈的不适感,没准下一秒就会出现吃不完的蛋糕。
来啊!大家来歌唱,德尔美·艾玛已经战胜死亡,
我们大家应当欢喜,高声唱,称颂那复活得胜的红发小女孩。
尽力地哼唱,强烈的恶心充斥了德尔美的大脑,仿佛是再一次直面那口玻璃缸。这可能是电视塔中最不应该存在的部分,它的时间停止,空间静止,在这里似乎直通永恒。
“这是什么鬼地方?”卡芙爬上来,吃了一惊。
“看起来像是某种拘留室。”圆脑袋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难道我们被敌人俘虏了?”肖特用力锤击墙壁,它仿佛要受力,但又不受力,仿佛要凹下去,又仿佛没有形变。“这材质比口香糖还诡异,比橡皮泥还复杂。”
“橡皮泥有什么可复杂的?”德尔美问道。
“化学成分。”艾尔尼亚接过话茬。“我觉得密码盘是关键。”
“或许我们应该先开枪。”海薇茨的动作已经拦不住了,她朝着一面墙壁开火,可子弹就像是穿越了异次元,神秘地消失了……大家一齐开枪,也顾不得被敌人发现与否了。所有的攻击都被墙壁“吃掉”了,甚至去到哪里都不知道。
“这地方似乎是独立的。”德尔美停止了射击。“我只觉得这里似乎跟别处都不一样,是个单独的空间。”
“嗯,这里的法则不太一样。”艾尔尼亚来到了密码盘跟前。“或许这里是异次元空间,当然,肯定能出去,你看他们给咱留下了密码输入界面……这东西似乎是由两个词组成的字段,你们看,只能输入两个词——”
大家凑了过去,只看到艾尔尼亚输入了“帝国”和“殖民军”两个词,但马上便显示密码错误。
“所以这个密码盘要输入两个词,然后才能解锁?”肖特歪着头想了想。“我试试,输入‘大卡司’和‘网络集团’。”
密码错误,肖特往后退了一步。
“你那样怎么行?”海薇茨走过来。“这东西没有惩罚吧,艾尔尼亚?万一我们错误太多,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
“所以只能试试运气。”海薇茨想了几秒。“统治和霸权。肯定是帝国军想要的,输进去看看……怎么不对呢?”
“帝国军才不想要这个!”卡芙也加入了猜谜的行列。“看我的,输入‘金钱’和‘权力’,绝对完美。”
密码盘亮起红灯,卡芙有点不高兴了。
“也许是‘蓝莓蛋糕’和‘蓝莓杯子蛋糕’。”她继续尝试。“还不对吗?那就试试‘卡布奇诺’和‘焦糖拿铁’,这个也不行吗?”
“你不能输入那些吃的。”艾尔尼亚已经琢磨好久了。“那种东西不像是发明这个装置的人会考虑的事情。应该输入‘上夸克’和‘下夸克’。”
很明显,完全错误,而且德尔美用看什么诡异物体的表情看着她。
“怎么啦,只是错了……”
“我只是想这两个词我甚至不会拼。”德尔美看着大家反复尝试密码。“这东西要是帝国军拿来编写辞典的,咱们的后半生就要为他们工作到死了。”
“干脆就输入‘薛定谔方程’和‘狄拉克公式’。”艾尔尼亚疯狂敲击字母盘,让人感觉她只是在从自己脑子里倒出来那些多余的词组。“不对吗?这个制作人在想什么?他们必定是些帝国军的高级科学家,他们肯定满腹经纶,这些人在自己发明的东西里会留下高等的谜题,然后让我们破解——等下,我们可能真的跑偏了!”
“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可能期待我们输入各种我们所想象的词汇。”艾尔尼亚环顾四周。“他们肯定在监视我们!这是帝国军设置的陷阱,我们会一直在这里输入那些我们设想的答案,直到累死。”
“他们的监控人员盯着我们几个人活活累死,也是很厉害了。”海薇茨嘲讽着。
“至少我的反应堆还能稳定运行一百年。”圆脑袋插嘴了。“我希望那时我能用穷举法算出所有的答案。”
“他们肯定设想了。”艾尔尼亚反驳他。“你输入1,他们就设置成2。你输入共和,他们就设置成独裁。你输入员工,他们就设置成剥削。你输入历史,他们就设置成一个零蛋。”
“为啥是零蛋?”卡芙不解地问。
“他们不希望我们记得任何事情,也不希望我们存在自己的自尊自爱。他们希望我们是他们的机器,活在这个一成不变的次元空间,无休无止地说出那些垃圾词汇,直到彻底灭亡。”艾尔尼亚叹息着。
“我不懂,”露琳有些害怕地说道。“我们怎么出去?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说完便小声哭起来。
“可能我们真的完了。”肖特尝试了几十个词汇了。“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们最后会被敌人拿一道密码锁给击败。”
“肯定有办法的!”海薇茨焦急地走来走去。“一定有什么词,跟这个电视塔有关,绝对有关系,我直觉这样告诉我。”
“你的直觉要是还能告诉咱密码就好了。”卡芙嘲笑着她。“不怕,琳琳,我和你,要死就死在一起。”
露琳依偎在卡芙的怀里,但还是抽搭着鼻子。
“我来试试。”德尔美终于忍不住了。“我刚才想到的。”
“相信你的直觉。”艾尔尼亚鼓励她。
“好的,当然,我只是试试,不一定对……”
“你肯定也会和我们一样失败。”卡芙话语中带着讥讽。
“那又如何?像你说的,死在这里不就好了?”德尔美认为,如果出不去,那就让圆脑袋逐一开枪打死他们。因为他是人造人,下得去手,她则还有点人情味,恐怕不能直接杀死朋友们,但必须结束这个房间给他们的痛苦。不如干脆自我了断,然后她会复活,回到这里,想法把大家的尸体带回去,埋在学校后面的墓地里,再插上一支金色鸢尾花……
想到这里,她的手颤颤悠悠地在键盘上按下字母。
“安斯巴赫,和拜罗伊特。”
密码盘突然亮起了绿灯,要比错误的红灯更为惊异。白色的房间打开了,周围恢复成电视塔的一个布草间的样子。白房子消失了,密码盘也消失了,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你输入啥了?”
“安斯巴赫和拜罗伊特。”德尔美有些想笑。“就是电视塔下面一直放的那首歌,副歌把这两个词翻来覆去地唱。”
“那是黑色龙骑兵团,指挥官为舒尔策陆军少将。”圆脑袋开始科普时间:“帝国军三年前入侵卡布尼的主力军团之一,目前驻扎在第二空港区的船坞附近。”
“但答案为什么是这个?”海薇茨问道。
“因为我们谁也不会想到。”艾尔尼亚回答她。“这样说可能很牵强,但这个词是敌人的词汇,我们作为要结果他们的游击队员,是绝不可能想到的,他们利用我们的游击队身份反过来困住我们。”
“困住我们的思路。”肖特接着说道。
“完全正确。”艾尔尼亚竖起了大拇指。“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别说话。”德尔美嘘了一声,悄悄靠近布草间的门。“你们听,外面在说什么?”
大家都在门后听着,诗婷明亮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和她说话的那个人,声音也是极为熟悉,和电视广告里的一模一样,名字都叫做曼达斯特·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