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和迪加等了挺长时间的,天花板在颤抖,仿佛电视塔正在燃烧。他俩在地下室翻箱倒柜——找到尽可能多的药品、食物,全都装进储物手环,索菲亚往靴子里塞压缩饼干,口袋里的耗子抑制不住自己对零食的无尽渴望。迪加则嚼着巧克力,等待进度条走完,无聊透顶。暂且还没有敌人打进来。外面炮声不断。什么东西坠毁在湖里,每一次爆炸都摇晃着地下室的墙壁。
“也许我们该出去看看。”索菲亚在衣袋里装了足够多的东西。她想知道外面都发生了啥,打得相当激烈,爆炸声比刚来的时候增加了一倍。
“算了吧,”迪加盯着进度条。“还差百分之十,我们要完成任务……”
“我怕他们都死了。”索菲亚安抚着其中一只耗子。“那样我们又要流浪。”
迪加决定不去理会这些。紧接着,苏干和圆脑袋都发来了联络。他们得知进度条还在前进,这件事依然有希望。只要进度条到头,人民的土地还会还给人民,公民管理系统会马上修复所有的防御系统。到时候我们就有了炮塔,从湖底升起来的,从各处升起来的,这些武装设备层出不穷。它就是共和国的力量。
“从塔顶上进攻。”沙林上将向通讯器里命令。
“立刻包围并歼灭所有抵抗军成员。”
“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通讯官看着实时画面。这丁点儿人,成不了大事,帝国军会给他们个痛快。
帝国特勤处士兵从运输艇上跳到电视塔顶部了。演播室和宣传部办公室炸得面目全非,厕所里的马桶只剩下交错的瓷片,一块块制作精美的木头从墙壁四处跌落下来,在硝烟里躺着等死。旋云湖志愿队的人就在总控制室,不过他们那边只是碎掉了全部灯泡。他们紧紧握着钢枪,守卫在办公桌和调音台后面,喘息着,等待信息枢纽驳接完毕,那便是真正的胜利。
弹药正在消耗。德尔美手中的机关炮正在迅速地捕猎下一个目标,它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怒气翻腾,向敌人骂着粗话。她的血液正随着她对敌人的愤怒增长而逐渐消失了。以前还能在空中餐厅那里吃肉排、炸薯条、蛋糕或是柠檬夹心饼,能看着航空集团的节目,欣赏科考队穿越气体巨星的云层。现在早扭曲变形了。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回了,三年前就消失了。现在每个人都被信息控制着,每条信息都是敌人的阴谋。
一群帝国特战队员正从餐厅里穿过,十七八人,盔甲散发着黑暗的雾气。德尔美压低了身子埋伏他们,躲在一道破墙后面,墙被战斗机轰掉了三分之二,刚好还能让德尔美和露琳隐藏起来。帝国军沿着餐厅中间的瓷砖路前进,盔甲和靴子随着步伐而抖动,塔下继续传来密集的枪炮声,艾尔尼亚给步枪上膛的声音在那坨烧烂的废铁后面传出来。柠檬馅饼掉在地上。德尔美揪了一小块,把枪管架在矮墙上:
“生于人间,何罪之有?”
“突突突——”机关炮从断墙上吐出悲伤的绿火来,沿餐厅门口向里面烧去,帝国特战队员们纷纷倒在饼干渣和打翻的速溶咖啡里。他们设法寻找掩体,只有圆凳子和方桌子,惨叫声回荡在屋里,犹如死亡织成的铁网……德尔美调整枪口朝向来击倒后面的敌军,树莓馅饼,绿豆奶、柠檬夹心蛋糕、草莓果汁、菠萝糖、榴莲酥饼,烧焦的咖啡、手写的菜单,都夹杂在连续不断的扫射之中,被一次又一次地颠覆着自己的使命。当然,别忘了三秒原则,别放过任何一个碎渣。
源源不断地冲上来。可他们都被德尔美用割草机一般的方式放倒,几乎没人能吃完这顿霸王餐。他们只得一边送死一边射击,抛射榴弹,艾尔尼亚的子弹在空气中尖啸,准确穿透他们的恶鬼面具。电视塔的这几层过于老旧,面临重新装修,现在隔断墙逐渐毁于愤怒……装修,准确点说,是用枪炮重新给它刷浆,枪炮是没有生命的,只是人们表达自己情绪的最极端方式。
海薇茨在用突击步枪点射,她的能量电池所剩无几。没过多久,艾尔尼亚也向她报告:“会长,我没有弹药了!”
“我的也不多了,”海薇茨还在瓦砾中寻找可能出现的电池。“德尔美那个家伙,杀红眼了!”
“德尔美!”艾尔尼亚大声呼唤她。“你怎么样?”
一颗榴弹坠在她前方,轰然爆炸,艾尔尼亚身上落满了废渣。德尔美被冲击波震得歪倒,可还抱着露琳。露琳看她身上伤痕累累,可一个劲儿的向敌人开火。
“把他们全干掉。”露琳小声提醒她。
“我会的,”德尔美感到身体撕裂般的痛苦。“该死的弹片——我们还有多少能量?”
“好像要到底了。”
“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敌人越来越多了,这道破墙显然无法继续坚守。她抱着露琳,或许该说是露琳用自己的力量撑着她,做她的拐杖,否则她就要力竭了。
如果还有一罐压缩能量,再给她来另外一门机关炮……或者如果她力量足够的强大,像是苏干那样从肩膀和膝盖都发射出火箭炮……如果她还是那么有钱,把全卡布尼的军火都买下来,都熔炼成一把枪,来干死那个缺德的福克斯·马克拉特。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本杰明家族操纵着,通过他们双方的鸡鸣狗盗的勾当搞出来的——战争就是军火商和星际银行的婚礼,每一次亲吻和宣誓都恰到好处,每一对新人都有着航空炸弹般的热情,以精确地制造他们的后代,并一次又一次地活跃在大地上,变得焦黑,变得虚无,人民的鲜血涂在这些后代铮亮的皮鞋上。这是对美好幸福,美好爱情的最无耻的赞美,也是对生命的极大破坏。
德尔美且战且退,她的机关炮撂倒冲上来的敌人,她掩护着大家。帝国军的攻击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伤痕,露琳不时用自己的护盾为她抵挡着,可这一切本该是在学校里俩人甜蜜地品尝食堂里的小蛋糕。掉过头来想想:如果那些大财团们,长着吸取金钱的舌头,翻着渴望地位的白眼,不想把人们变成工厂和服务器的奴隶,把他们压榨得一丝不剩,那他们还能赚的钵满盆翻吗?所以,继续开火,把那些狗腿子们都消灭吧。只要还能开枪,就不要倒下。
“我曾和海薇茨开了个玩笑。”
“什么玩笑?”露琳看着她的眼睛,而他们身后就是电视塔的破洞。
“我想真正地从这儿跳下去一次,刺激点儿的。”德尔美看了一眼后面的深渊。“现在我们可能机会来了。”
“我们会死的。”露琳的声音在风中颤抖着。
“没事,我抱着你呢。”德尔美的机关炮能量只剩一丝了。她只能点射,节约能量,即便是点射也是枪枪致命,每一击都会让一个浑身武装的帝国特战队员毙命。他们靠近破洞,被命中,从破洞掉下去,发出将死的悲鸣——实际上帝国军已经将她包围了。
“德尔美,你还在等什么啊!”艾尔尼亚向她招手,可又被敌人压制下去。密集的射击让大家抬不起头来。德尔美一点点后退,无路可退了,身后就是卡布尼。
“杀了那个游击队员!不对,是两个,一起杀了!”沙林通过屏幕指挥着他的部队。“把他们全部干掉!帝国的敌人必须被歼灭!”
那些特战队员们像是害怕了,他们是碳基生命,而不是机器人。如果他们是机器人部队,那德尔美和露琳早就比渔网还要千疮百孔了。现在那杆机关炮阻止他们动手,但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们不行了。”露琳看着德尔美,她多么希望亲爱的姐妹能放下这一切,这本不该发生的……这本该是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呀。“求求你了,德尔美。”
“没啥可说的啦。”德尔美的手指机械地扣动扳机,射击频率变得越来越低,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失去血液的温度。“我们必须胜利,知道吗?如果我们都输了,谁还能夺取未来呢?难道让我身后的平民百姓吗?啊,我都忘了,我们自己就是人民中的一员啊……”她把露琳抱得更紧了,机关炮打完了最后的能量,随着喇叭中的歌声,滑落在地上。
只要我还能够行走,
只要我还能够张望,
只要我还能够呼吸,
就一直走向前方。
听寒风喧嚷,
看流星在飞翔;
我的心向我呼唤:
去动荡的远方
“露琳,我和你是好朋友,我爱你!”德尔美的身躯,像是一颗飞翔的流星,从电视塔的那个可怕的破洞边,抱着露琳,向旋云湖坠落下去。“记住,我还能回来的,等着我!”
你别以为到了终点,
别以为风暴已不响,
快走向那伟大目标,
去为祖国争荣光。
俩人就这样,德尔美在下,露琳在她怀中,用那人造的身体作为缓冲,扎进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可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到水里,大概和摔在混凝土上没什么区别。
露琳注视着她朋友的眼睛,在黑暗的湖水中扑闪着。红色浸染着这片土地,浸染着她的衣襟和长发。防御系统启动的警报响彻天空,帝国军在惊慌地逃窜,不分前后地挣扎着。露琳在抱怨自己,过于弱小,无能为力,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而德尔美只是对她笑了笑,随后用手指轻快地敲打她的脸蛋。露琳只能看着这一切,看着她的朋友逐渐沉入那冰冷、黑暗而又粘稠的湖水深处……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