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本领,有人会说这些都是祖先遗传的。但露琳·卡布尼似乎不这么认为。当她想要再回顾祖先的伟大功绩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困难了。
卡布尼先生是共和国的缔造者。到了露琳这一代,卡布尼家一共有五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男孩,他叫做盖亚·卡布尼。从小便热爱排列卡布尼硬币,他总是将硬币码成螺旋数列造型,甚至可以扩展到整张双人床。他统率硬币和兑换券的能力在同龄人中无可比拟。之后,他已是银行协会最年轻的会长。
第二个男孩的名字是理查德·卡布尼,在哥哥每天都点着游乐园优惠券的时候,他却热衷于在母亲的钢琴旁倾听演奏,他经常幻想自己在乐器上的演奏,并试着使自己整个人融入音乐之中去。可见他成为共和国音乐厅的首席钢琴师,是有他儿时的因素的。
第三个孩子是亨利·卡布尼,他身材瘦弱,经常和家中的医药箱打交道。但一来二去他迷上了这些使人健康的奇怪颗粒,这最终促使他考入高等学院的药剂师专科。现在他在共和国科学院工作,和那些伟大的科学家们在一起。他又痴迷于那里的洗衣机阵列,常把家人的衣服一股脑带到单位清洗。
第四个孩子名叫罗伯特,他身材矮小,被认为是遗传了其阿拉泰母亲的主要基因成分。罗伯特喜欢飞机模型,更喜欢飞行模拟器,他在航空模拟装置的总飞行时长,竟然超过他在学校上课的时间。从市立中学毕业后,他直接去了飞行员学校。至于他现在去了哪里,恐怕只有敌人的航空部队才知道吧?他们被击落的那一刻会知道的。
如果你在露琳面前讨论她四个哥哥的事情,她一定会沉默不语。但当话题轮到她的时候,她心中仿佛有说不完的故事。可是她就像是母亲那样:一个真正的阿拉泰人是以安静为本分的。
在露琳很小的时候,她已表现出对自然的亲近能力。如果说这种对万事万物的亲近,是卡布尼老先生传下来的,那可能并不正确。因为格兰德·卡布尼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后代,在旧市立师范学校的求学生涯让他获益匪浅。不过他并没有成为一名兽医,或者其它与动植物打交道的人,而是选择救治整个银河系。如果要说露琳接受过任何正规训练或操作教导,那也只是她加入环保组织最开始的一个月发生的故事了。
就在八年之前,露琳还是个迷茫的中学生,她和诸如德尔美·艾玛、海薇茨·卡多拉这样的大人物们结成朋友,可却从没在她们身上索取什么好处。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做个父母的好孩子,就是全部。
她对春游时发生在湖城山上的一件事记忆犹新,任何一个小孩都会对自己与动物直接对话印象深刻的。
纪元四百零六年的某天,露琳和母亲一起攀登湖城山。这座山上带有美味果实的原始丛林,一直是卡布尼学生们向往的野营圣地。露琳的家就在能看到湖城山的地方,山上的果树和青草,常常在微风中向她招手示意。露琳从小就想拜访这些绿色的朋友们,这是学校中不曾有的感受。
她和母亲的行进十分缓慢,这是由于露琳自幼体弱多病,身体也瘦小,她是市立医院彼德森院长的常客。母亲每年都会带她去露营,阿拉泰人认为亲近大自然能够强身健体,在森林中沐浴阳光,要比通过气象总局的调节器感受光线要强许多倍。
她向往着那片自然美景,但腿却不听使唤,她就像走在摩天大楼顶层的太阳能阵列上,双脚炙热而痛苦,前路则陡峭而崎岖。
忽然,在她前方不远处的树枝上,发现了一只同样瘦小的长嘴小鸟。它一定是来和她作伴的吧。很快她便发现了这只鸟儿的巢,隐藏在一架长满青苔的毕夫族战斗机喷口后部。整个巢穴是用干树枝和工程塑料残片制成的,它精心挑选了长度不会被后代食用的塑料片——巢里面有七枚蛋,排列整齐,具有粉色的外壳,间隙处的阳光让它们闪闪发亮。露琳想仔细观察,同时稍作休息。
“露琳,跟上我哦!”
“妈,我想歇会儿,你先去咱的营地吧!”露琳向母亲挥手,示意她一会儿继续前进。母亲点点头,很放心地走开了。她带露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孩子认路,不必担心。
而七个孩子的母亲,那只棕黄色,有着长长的喙的母鸟,正在战斗机尾翼上焦急地跳来跳去。它时不时发出一种尖锐的鸣叫,像是在驱赶这位黄色头发的小入侵者。
“或许我可以拿走一只蛋,带回家孵出小鸟,这样我就有了一个在家中的伙伴。”露琳心中这样计划着。“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就带它来这里,让它回家。”
于是她悄悄拿起一只粉色的蛋,还把另外六只重新码放了整齐的角度。不过当她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只蛋,转过一棵高大的松树的时候,一个环保组织监察员出现在树的另一侧。
监察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那只蛋:“一个杰米西亚的蛋。孩子,你从哪里拿到它的?”
露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他讲了一遍,又告诉他“我打算明年再来的时候放生它。”
“第一,我不允许你那样做。第二,杰米西亚是共和国特级保护动物,只在湖城山镇范围生活。”然后他提高了一点音量。“你的做法非常残忍,这会让母亲失去一个孩子!不过我知道你并不是什么杰米西亚猎人,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应该把蛋放回去,不要再碰那个鸟巢。”
露琳安静了一会儿,脸上有难过的表情。监察员笑了笑,取出一个像是耳机一样的装置,戴在露琳的头上。“我知道你很喜欢它们,但是可能你无法理解它们的语言。不过我要送你这个东西,你便可以和它们交流。”
“这个是什么?”
“翻译器,一种实验室里的技术。”监察员指着跳来跳去的母鸟。“快去吧,它还在等着你。”
露琳看着他制服上十分醒目的环保组织标志,知道他是认真的。便走回那个巢旁边。此时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母鸟在大声叫着“把我的孩子放下!把我的孩子放下!”
“把蛋还给她,对,轻轻地。”监察员在她身后鼓励着。“你也可以说话,她能听懂,试试看。”
露琳害羞地把那个粉色的蛋放回鸟巢,然后摆回了原本的排列。母鸟便不再大叫,它仔细检查那些蛋是否有损坏。
“抱歉,是我不好……对不起。”露琳轻声说道。那只杰米西亚看着她,歪着头,然后突然回答她:“你放回来就好。”便有埋头于呵护自己的孩子了。
“看到了吧?”监察员笑了。“和动物对话,是不是很神奇?这个翻译机就送给你了,做个爱护大自然的好孩子。”
露琳继续观察了一小会儿鸟巢,转身想要感谢他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监察员神秘地消失了。留给她的,只有那个金灿灿的翻译装置。
露琳就此懂得了几件事:偷鸟蛋如同从母亲手中夺取孩子。动物们不仅有名字,还有自己的语言。人们往往无法和它们对话,却展开对它们的杀戮。
这之后,露琳开始广泛地和身边接触到的动物沟通,她变得开朗,对大自然充满了无限的兴趣。而她每周都会去山上那架战斗机那里,给杰米西亚一家留下她亲手挑选的坚果。
直到一年后的那一天。湖城山上阴云密布,细雨绵绵,工业回收部门的载具在镇上到处停放。
那架长满青苔的战斗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弹坑,这是许多年前它坠毁时留下的。战斗机据说被拆成废铁,被工业回收部门运往造船厂了。
鸟巢掉在弹坑边——显然是动用吊车的时候,从里面滑落的。鸟巢被反重力引擎的气流摧毁,变得支离破碎。几根羽毛孤独地散落在一旁,如同露琳一样,在阴雨中无声地哭泣。
“盖亚哥哥。”露琳站在他的身后,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为她擦去眼泪,抚摸着她的头发。“盖亚哥哥……湖城山上的那些飞机残骸,去哪里了?”
“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啦?”盖亚用糖果安慰妹妹。“他们说要被运到造船厂了,我早上非常好奇,问父亲这件事来着。”
“小杰米,不见了……”露琳接过糖果,但没有吃。“我听不到它的声音了……”
“杰米?是你常说的小鸟一家吗?”盖亚看着父亲,他此时出现在门口。“爸,那些战斗机废铁,他们要拿去做什么呀?”
“不是废铁!飞机是杰米的家!”露琳尖声叫道。“卡车把杰米的家毁了!”
父亲看了看他俩,便回答道:“国防委员会的人征用了那些残骸。”
“他们用那些东西做什么?”
“拿去造船厂,去做成庞大的星际战列舰。”
“可我们是在和平年代……”盖亚一脸不解。
“大人的事情,就不要多问了。”父亲的目光很严肃。“盖亚,一会儿带你妹妹来吃饭,我去餐厅了。”
“好的,爸。”
露琳永远不会知道,杰米一家是否平安地活下来了;她亦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大人口中的“战列舰”,是何等可怕而又残忍的装置。但她知道:还有无数的动植物,要面对自己的家园和同族被工业吊车和粉碎机无情摧毁的场面。
想到这里,她扎紧了马尾上的两个空气净化球,这是她加入环保组织第一天得到的道具。而那监察员赠与她的翻译器,也被从书包里找出来戴好。尽管腿上还有撕裂般的痛楚,她依然向那巨大的玻璃罩——环保组织的总部,圆顶温室前进着。它,就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