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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露琳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前后左右。“深海生物馆”只不过是一块巨大的黑布罢了,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方向。你找不到自己的胳膊和腿,因为你看不到。神情恍惚,极端紧张和焦虑充斥着这个房间,无法克制,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你的精神领域。

真糟糕。这样如何知道自己的马尾辫是扎在脑袋两侧,而不是自己脸上呢?雪球那里都变黑了,实际上它应该是缩成一团,但也只能听到它嘶嘶的喘气声。加朵短吻鲛是首先被目击到的,它的双眼不时扩散出两圈浅白色光环,它生活在卡布尼星复杂的海底岩洞中,靠啃食腐烂的人造人化合物残骸为生。自然而然地可以认为它也会吃人,只不过隔着这层玻璃,它并不能感受到露琳罢了。

“我看看我们在哪儿。”露琳点亮了手环上的小夜灯,并让全息屏照亮附近的水族箱。

“铛”,什么东西撞在玻璃墙上的声音。

“雪球,那里有什么?”露琳呼唤着雪球,然而它只是缩得更厉害了。

浅白色光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突然,再一次撞击,露琳开始提防那块玻璃了。只不过,加朵短吻鲛那密布六排短小牙齿的血盆大口,猛地出现在被灯光照亮的水族箱后面。

不得不说,它的嘴是真黑,表皮却是一种奇怪的树皮色。露琳紧闭双眼,用手环乱挥,这些人造光刺激了它,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这儿都有些什么?”过了几分钟,她才敢再次靠近那边,她不得不沿着水族缸前进,希望能找到来时的路。“雪球,你怎么啦?别停下,快走呀。”

雪球的瞳孔在光线下放大了,露琳本想安抚它,可是它的毛竟然都炸起来了。“没事啦,只不过是些很少见的鱼,你爱吃鱼——没错吧?”

露琳这才意识到有些什么东西,确切的说是一个小红点,并不是激光瞄准器那种东西,这个小红点有独特的吸引力,而且它处于水族缸内部。

“那个,是什么信号灯吗?”露琳紧紧抱起雪球,书包敞着口,一步步靠近小红灯的位置。手放在水族缸上,那个小红灯就在玻璃墙后面,还正在有节奏地闪烁,仿佛是呼吸一般。

“就快到了……”露琳能够听到有个偷偷呓语的声音。小红灯突然不见了,一张完全展开的巨型嘴巴出现了,这里几乎能放下五六个人,或是辆迷你悬浮车。如果你也有这样的嘴,恐怕卡布尼着名的星系大胃王比赛奖金就是非你莫属了。

而在嘴的上面,两双并排的,如同黑豆粒般大小的眼珠子,正在极力想要看清猎物的样子,以计算自己能否一口吞下。

“啊呀!”露琳尖叫一声,雪球也马上窜进书包里去了。她头也不回地疯狂逃跑。小红灯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它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露琳几乎能感受到——根据小红点所形成的轨迹,那只大嘴巴生物正在以极为顺滑的方式,在水族缸内部追踪她。

“很饿,停下……”这样的低语,在她脑海中疯狂激荡着。一连跑出去很远,不知道多远,没有尽头。声音消失了。露琳大口地喘气,周围安静下来,雪球发出了一段颤抖的“喵”声。

在这里,游客的存在只是一段短暂的意识——在这里你只能感受到你是这个微型深海世界的一只小虾米,被人丢在无限大海深处的中央,而你不可能融入这个地方。你只不过是那些比你结构简单却胃口超级巨大的生物的饲料罢了!

这深海生物馆甚至没有一个街区大,可是却比银河最深的黑洞还要可怕……缺乏灯光,到处只隔着一层玻璃,冰冷的水,用不知名系统模拟的深海数千米的压力,皆隐藏在暗影之中。在神秘莫测的鱼缸里——比大家知道的任何型号都要庞大的鱼缸——后面,许多声音正在四面八方诉说着那些只言片语的秘密……

此时头上已是穹顶。她身处一条被水族箱包围的游客走廊里。那些亮光,星星点点的亮光,从它们的栖息处现身,改变排列组合,扭动着,逐渐靠近。即便光芒再如何聚拢,也只能照亮它们的一部分身影,尤其是那数十个饥肠辘辘的诡异生物。

露琳不敢出声了,甚至不敢站起来。她用书包挡住脸——只要看不到这些家伙,那它们就从未存在过。想法很好,只不过那些声音依然在到处回旋、交错,甚至是爆发着。

“你可曾看到……或是有加入我们的想法?”

长久的暂停,露琳不想回答这句话,把书包压得更紧——别过来,别过来,是我不对,我想离开……

“他们忘记了我们,忘记了这块土地上的一切……”

“那又是什么?”

“汇集在这冰冷又黑暗的水中,失去的家园,失去的一切……”

“把这些记忆传递下去,传递给每个人,他们不该忘记,忘记我们的存在……”

“我们都是被遗弃者,渴求,希望,一次次的失望,缺少食物,没有光,只有黑暗……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例外。”

“我希望你们放过我,和雪球。”

“没有例外。”

“另一只生物是极好的食粮——奉献出来吧,奉献给我们,我们需要它,也需要你……”

“我们全都在这里看着你。所有的东西,千千万万,他们忘记了我们,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来由……失去了感觉,变得虚无。”

“忘记了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是谁……是生物,还是某个人,请你出来……”露琳颤抖地趴在地上,毛毡地毯上有洒落的坚果碎的气息,是的,她曾经看到过那样的东西。

“我们都在提醒你。渺小的人啊。深海或是宇宙中毫无轻重的一个粒子罢了。在被恶魔所屠戮的地面上,鲜血交织着。信仰和意识在各种层面上斗争着。我们并不想做什么……我们没有自由,也没有家园,无法理解祖国的含义,只有更多的同胞们……盲目地躲避,只有得到最后的毁灭。”

越来越多的声音涌入她的大脑,它们誓要争个你死我活。可是须臾间,一切皆空。在高处的平台上,有个身材瘦高的男人正在凝视。他的环保组织挂坠正发出荧光。那平台做出了变化,逐渐移动,不久便来到离露琳不远的地方。

“抬起头来,露琳·卡布尼。”

他手指轻轻挥舞着,长袍跟随着动作而飘荡,装饰着碎金花纹的缎带从肩部垂下来,最后在末端变成一颗颗赤红的水晶。那张脸再熟悉不过了——他仿佛再次从那棵松树后面转出来。

“和动物对话,是不是很神奇?”时隔多年,他依然说出那句话来。“做个爱护大自然的好孩子,露琳。”

“是你。”露琳趴在书包上看着那张脸。“这次没有那只鹦鹉停在你肩膀上。”

“黑蔷薇大人有它自己的事务。”他咧嘴笑了,牙齿杂乱而暗黄。“你应该高兴的,笑一笑吧,露琳。这能缓解你当前的问题。”

“是你要我来的?”露琳抱起书包,后退了几步。书包里的饼干啦,应急照明灯啦,还有一大包口香糖,都掉了出来。“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可以这么说。”他笑着说道。“引导她,一步步地,接近这个世界的深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带她冒险。我掌握着你,你也从心里清楚,我们会时刻注意任何人的任何事。”

“你在胡说些什么?”露琳几乎没听懂他的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能再度相逢,我就不再掩盖自己的身份了。”他转过身去,长袍后面是被割裂的四叶草图案。“如你所见,你的引路人——环保组织科技总监,黑法师,正是鄙人。”

“你给我的动物语言翻译机,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到这个,只能认为这是我的一大力作。”黑法师嘿嘿地笑起来。“有些实验只持续几小时,有些则持续许多年。你已经充分掌握了它的用法,只不过缺乏最终测试——这是人与自然交流的伟大进步,一切可控的社交,再也不会,有什么不能理解的问题了……”

露琳的恐惧到达了极点。如果说这个叫黑法师的家伙,是认真地拿她做实验小白鼠,那么,在身后的强大压迫感,在黑暗中逐渐靠近的一团黏糊糊的物体,又是什么东西呢?露琳呆呆地站在水族箱前,它是一块巨型黑影,它的前端已经贴在了玻璃墙上,似乎在暗示露琳用手碰触它。

露琳感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僵硬地举起,指尖与寒冰般冷冽的玻璃幕墙接触。她想要看清楚,抬起头看着。突然雪球踩亮了从书包里滚出来的照明灯,露琳立刻看清了隔着水族箱与她对视的东西,顿时头皮发麻,寒毛倒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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