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所有的母亲而言,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子女的平安和幸福。
谢母也不例外。
即便韩燕再出色,可她知道这个年轻人并非自己小女儿的良人。
——明儿,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不幸的,只不过有的人能在痛苦之中寻找到光明,而有的人被那无尽的深渊吞噬,最后变的面目全非。遇上前者,是一生的幸运,但若是后者,最不宜女子托付终身。
毫无疑问,韩燕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在他的身上谢明依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就是后者。
“离洛,我承认你有才华,是难得的良才,可你背负的太多,我不求凤绾此生富贵,只求平平安安,衣食无忧,相夫教子,一世无虞。”
谢明依拍了拍韩燕的肩膀,藏红色的布缎甚是柔软,可韩燕却觉得肩上连着哪里被针刺到了一般。
原来,心疼是这个样子的啊。
韩燕苦笑着,眼前的谢明依却迟迟未走,反而等到他清醒了几分后,说道,
“走吧,今天我请你喝酒。你对我谢家的恩,我都记得。”
韩燕失语,心中百味杂陈。
他明明是背靠着苏家这棵大树,可眼前的人却从不对他设防。不知是自信还是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俗话说,一醉解千愁。
一杯接着一杯,一直到他眼花缭乱,将对面的人看成了两个,三个……
无论重了几道影,她始终屹然不动,一双眼睛清明如初。
浑浑噩噩的韩燕突然间想起来那次在苏府的家宴上,那人表现异常的样子。
即便她努力的隐藏,可是那麻痹的举动还是被他看到了。
而且很清楚。
“谢明依,你……你说我背负的多,你自己呢?你不也一样吗?”
谢明依浅笑着,一边给自己斟着温热的酒,似不经意的说起,可每一句都刻在人心里。
她说,
“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从一而终,离洛觉得一样吗?”
即便是在醉意中,韩燕依旧可以感觉得到那说话的人语气中的一丝凄凉和落寞。
就像是秋季的花儿,总免不了孤独和凋零。
“你说,这天底下怎么就出了一个你这样的人,混乱朝纲不说,更让人心烦。陛下烦,苏侯烦,连带着你们家老太爷也跟着烦。你啊你,你若是个男子,我定与你结交为兄弟。”
只见对面的人莞尔一笑,杯中酒吞下,只余烈酒灼喉。
“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不过是一副皮囊,美貌如何,丑陋如何,终究化为一抔黄土。”
说这话时,那借酒消愁的青年已然趴在桌子上酣然入睡,酒馆里的雅间,谢明依倚在身后的柱子上,望向看不到的窗外,唇角挂着一抹浅笑,让人觉得宁静而温和。
————
所有的人都觉得重新回到长安城的谢明依变了,变的温和了许多。
即便之前的谢明依总是笑盈盈的,脸上挂着笑,可是那身上的戾气却依旧清晰可见。
苏府里,苏同鹤看着一张张媒人送上门来的画像,无非是各位王公大臣们家的小姐的画像。
一个个姿容秀丽,眸含秋水,温婉怡人。
然而这些都是他那个儿子没有看中的,任谁都没有想到,最后苏衍竟然选了一个知府的女儿。
杭州知府的女儿,云初夏。
“老爷,您看这……”青隐欲言又止,有些揣揣不安。
侯爷答应相爷,只要这一次养病归来便开始着手自己的亲事。
也因此,相爷才会帮着侯爷瞒天过海。
只不过……任谁也没有想到,侯爷竟然选了这么一个人。
区区杭州知府的女儿,怎么配得上当朝宰相的儿子,更何况还是战功赫赫的定北侯。
但是,一想到谢明依,苏同鹤就是再不乐意,也只能随了儿子的心愿。
说到底他苏同鹤已经不用同谁家联姻巩固自己的地位,再者只要杭州知府是个能用的,他也不介意多加照拂。
又看了一眼青隐手拿画像中的女子,只看着那熟悉的眉眼,苏同鹤便移开了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他既然喜欢,那就去吧。过了年便差人去杭州提亲吧。”
“诺。”青隐收起画像,恭敬的退出了花厅。
打从南边回来,侯爷是彻底的消沉了。
即便相爷每日便让人送画像给侯爷挑选,左右侯爷连看都不看一眼。
最后青隐实在没办法,在相爷的硬性要求之下,只能让下面的人找到了这么一位主。
杭州知府的千金,云初夏。
而侯爷也正是因为这极其相似的眉眼才挑中了她。
说到底,还是那一个人——谢明依。
只是这一回,不知是福还是祸。
————
腊月二十八,夜,大雪
长安城早已经是一阵浓浓的年味,家家户户早已经忙乎起过年的事情。
只不过要真正的论起来,最忙的还是皇城里的人。
人多,要照顾的地方就要多,要考虑的人也要多一些。
可因着皇后仙逝,今年的年还是简单一点。
昔日的美人,如今早已经成了宠冠六宫的舒妃,协理六宫事宜。自然,后宫的大权回到了太后手里。
伴着太后老人家几个月,宁舒儿好歹是苦尽甘来,换来了如今的圣恩眷顾。
殿外一阵嘈杂,舒妃想着应该是皇帝踏着雪到了。
果不其然,她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身上还挂着雪的男子,在院子里摆弄着那几株寒梅。
一直到回身望见了殿里的舒妃,皇帝才笑了笑转身进了大殿。
“这外面的梅花是谁伺候的,开的比御花园里的还要好上几分。”
皇帝任由舒妃为自己解开身上的斗篷,扫去了肩上的雪才进了大殿。
舒妃眼眸微闪,笑了笑。
只见旁边的一个小宫女站了出来,低着头,俯身道,
“回陛下的话,是奴婢。”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问,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语气极为轻松,连带着龙颜也柔和了不少。
“奴婢叫红萝。”红萝说话时不由得微微颤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一般。
“红萝。”皇帝眯着眼,捕捉到了红萝的动作,心中有几分不悦,开口问道,
“你怎么在怕朕?难不成朕很吓人吗?”
话音刚落,那宫女连忙跪了下去,颤颤巍巍道,
“红萝不敢。”
一时间,雪落无声,几乎没有人敢大声出气。
因为她们的陛下,最忌讳的便是这样的畏畏瑟瑟的样子。
见着形式不好,舒妃连忙拉过皇帝的手,眉眼含笑道,
“陛下,您可是答应了,今天要教舒儿作画的。”
本要发作的皇帝被心爱的妃子的一番柔情化解了怒意,本来他今日心情便甚好,只不过这小宫女未免有些太不识趣了。
“你呀你,真拿你没办法。”宠溺的伸手刮了刮美人白嫩的鼻尖,皇帝任由着舒妃将她拉进了内殿。
而外殿的人则是长舒了一口气。
“可惜了。”
皇帝扶着舒妃的手在纸绢上作画,听身后的男人如此哀叹,后者接着问了一句,
“陛下觉着可惜什么?”
皇帝道,“可惜了那一手养花的技艺,只是胆子太小了。寒梅傲雪,这样的人不配伺候。”
舒妃手下微顿,还好皇帝在控制着笔锋的走向,舒妃迅速的整理好心情,将心思放在了画中的梅花上。
朱砂点点,红梅逐渐在纸上绽放,伴随着漫天的大雪,在风中摇曳。
“对了,后日的年夜饭准备的如何了?”
皇帝突然问起,好在舒妃早有准备,便按着想好的回了话,
“内务府那边该准备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邀请朝臣的单子也拟好了,一应的菜色歌舞母后都是过了目的。”
皇帝点头,似是很满意的样子,却不知是满意这纸上刚刚最后一笔勾勒好的寒梅,还是满意她的安排。
舒妃拿起桌子上的画,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坐在皇帝的膝上,
“陛下的丹青妙笔果然不是舒儿能够仰望的。”
身后的人笑着摇了摇头,
“你呀,就是懒散,写的一手好字,却偏偏不愿描摹这世间的景致,要知道有些人能从这画作里看到另一个世界。”
舒妃放下了手里的纸绢,转身搂住皇帝的脖颈,十分亲昵的举动,可舒妃还是觉得两人之间始终有一些东西隔着。
“舒儿此生有陛下就足够了,不想去看另一个世界。”
皇帝笑得无声,伸手宠溺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傻丫头,已然协理六宫,还像个孩子一般。”
这便足够了,这便足够了。
对于宁舒儿来说,她要的不多。
————
是夜
苏衍刚刚温了一壶酒,准备就着青隐带回来的小菜喝一盅,没想到还没喝两口,屋里的门被敲响了。
“谁?”
苏衍皱着眉头,夹起一块鸡丁,还没等放进嘴里,便掉了下去,只因为那门外的声音……
“是我,苏侯爷。”
“……”苏衍眨了眨眼睛,等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也没有急着起身开门,反倒是淡定的用起了夜宵,
“不认识,出去。”
“……”门外的荀九幽很无奈,不等苏衍说什么,直接推门进来了,顺带关上了门。
真让某个姓谢的人说中了,对他不要按常理出牌。
“大晚上你不在你的茶楼里睡觉,来我这儿做什么?”话音刚落,苏衍便抬起头,一脸的惊讶,
“你不会是偷着进来的吧?”
“咳咳。”荀九幽有些不自然的咳了咳以缓解此刻的尴尬,
“那个,有人想见你。”
“哦。”
“……你就不问一下是谁吗?”荀九幽眉心跳动着,心中想着,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是这个样子?
“是谁也不去。”
“为何?”荀九幽问。
苏衍这才放下手里的筷子,看向对面的荀九幽,唇角噙着冷笑道,
“呵,你都来了,我还用问是谁吗?”
“真的不去?”荀九幽重复的问着,似乎很苦恼的样子,面对苏衍如此坚决的态度。
“对,不去。”
“哦。”荀九幽突然间笑了,让苏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突然间浑身无力,最后失去了知觉。
“啧啧啧,有个做大夫的朋友其实也是蛮可怕的。”荀九幽笑了笑,眼中划过一抹狡黠。
而在倒下的苏衍身后,正是一袭玄衣的慕容九。
“说实话,我真是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也不懂,可是没办法谁让咱们输了呢。干活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起白日里那突然登门的女子,以非常恶劣的手段赢了他们两个。
是的,掷筛盅。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如此逆天,你说她官场得意荀九幽也就忍了,可这一手堪比“赌圣”一般的赌技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不知道谢明依要做什么,但是愿赌服输的两个人还是将苏衍带离了苏府。
夜黑风高夜,漫天雪花飘,城南山神庙,酒醉侯爷倒。
“你说,要不要给他找个被子?这天确实有点冷。”慕容九问。
“不用。”荀九幽想也不想的说。
谁让他方才想也不想的拒绝自己,她还给他被子?真是做梦去吧。
“……”既然如此慕容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二人非常满意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杰作”,然后以极其迅速的动作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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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容羲不明白,您为何要替那云家的小姐做嫁衣?”
谢府的书房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容羲看着对面的谢明依,有些不明。
她本可以置之不理,或者袖手旁观,可是这将人直接送上门去,似乎有些过分了。
“我不是在给那女子做嫁衣。是福是祸,都是那云家女子自己的事情。我只是……想还一个人情,仅此而已。”
几天前下朝时苏同鹤拦下了谢明依,似乎是不经意的提起苏衍要成婚的事情。
起初谢明依是不在乎的,只不过在某些人故意的安排之下,谢明依还是看到了那云家女子的画像。
乍一见,谢明依顿时心都凉了。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苏相虽然没有在朝堂上难为她,却从不给她好脸色了。
就是自己在看到时,都不恨得把画里面那人的眉眼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