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谢明依倒是无比的感谢苏同鹤给自己排遣的任务。
副将和宁小公爷的事情是一团乱麻,这个时候能从长安城躲开,谢明依高兴都来不及。
当夜回到府中谢明依便让素月为凤绾收拾行礼,次日一大早天不亮,估摸着城门刚开的时候一辆朴素的马车便出了长安城。
坐在马车里的谢凤绾昏昏欲睡,谢明依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小丫头这才满意的舒展了眉头。
倚在身后的车壁上,谢明依坐的笔直,再加上前面的马车车赶的十分平稳,从长安到天都的一路上倒是免去了不少的颠簸。
外面的容羲骑在马上一路相随。
从长安到天都骑马快行也只需多半天的脚程,等着凤绾睡醒了,掀开帘子看到了窗外的风景,不由得眼前一亮。
白雪覆盖之下层层掩护的景观让这个长年待在长安城里的姑娘不由得看花了眼,眼中惊奇万分。
“想出去看看吗?”谢明依笑着问道。
她喜欢看到凤绾那对什么都感觉新鲜和好奇的样子,那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可以吗?”凤绾看向身旁的长姐,眼中带着期许。
“当然。”
谢明依宠惯这个妹妹,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谢明依掀开帘子,将马上的容羲唤到了身边。
那骑在白马之上的男子收到谢明依示意的同时,立刻拉起马缰,让速度降了下来。
“大人有何吩咐?”容羲问。
“你让马夫停车。”谢明依淡笑着道,似乎心情十分逾越。
容羲有些疑惑,然而只犹豫了片刻便答了一声,“是”。
等他驱马赶到了车夫旁边,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官道上。
谢凤绾先跳下了马车,因着外出的功夫,两个人皆换上了方便出行的服装。
容羲刚从马上下来,便看到谢凤绾灵动的样子,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女子的轻笑,寻着那声音看过去,只见那刚走出马车的眉眼中笑意分明,更多了几分轻松和喜爱之色。
“大人小心。”容羲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马车旁边,扶着将要下车的谢明依。
然而,那人的目光却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许久,却又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嗯。”搭着容羲的手臂谢明依下了马车,这边马夫两只手都缩在了袖子里,站在一旁等候。
“容羲,你扶凤绾上马。”
谢明依看向容羲笑着道。
后者微怔,看了看谢明依,再看向另一边的谢凤绾,最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现在?”
谢明依笑着点头,“对,就是现在。”
“……”
在大燕朝,未成婚的女子时禁止抛头露面的,骑马的更是少有。
自然,除了皇室的公主和将军府的小姐们。
容羲扶着谢凤绾上了马,刚刚让到一边,眼前晃过一道青色的身影,再抬头时,只见那马上已然稳坐着二人。
谢明依坐在后面,将凤绾圈在怀里,尽力的护着她。
“拉着缰绳,对,抓紧了,小腿夹紧马腹,不对,是小腿。嗯,这回可以了。然后,可以稍微的松一下马缰,这边踩稳了脚下的马蹬,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眼前的白马已经纵出去几米之远,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容羲看着那马上封神俊秀的公子背影,不由得入了迷。
然而同容羲相比,马夫倒没有很多的意外,反倒是极为欣赏和艳羡的笑出了声。
“年轻真好啊。”马夫感叹着。
容羲,“……”
“说起来好久没看到大人骑马了,刚刚那样子,差点以为见到了二十岁的大人。”
“二……二十岁?”容羲惊诧出声,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马夫的话,
“您……这是……见过?”
马夫颇为自豪的说道,
“当然见过。容公子想必不知道,老头子以前是在将军府当差的。”
“……”将军府?这是什么情况?
这些人不都是兄长在几年中在外面请的吗?
那一刻容羲只觉得有些东西他仿佛伸手便能触及,却又怎么也够不到。
“公子上车,一会儿大人该着急了。”
“……啊,好。”震惊之余的容羲心不在焉的跳上马车另一边,冷不防的被马车旁边的板子磕了腿。
马夫见此笑着摇了摇头,高高的扬起马鞭,落在那骏马的身上。
“当年大人是将军府的三少爷,也算是老头子看着长大的。少爷……不,大人在入了狱后将军府便对这府中的人进行了清洗。但凡有为三少爷说话的,通通赶出了将军府。
而容大爷便将我们这些被驱逐出来的又养在了府里。这一养便是几年,一直到大人出了狱,我们这些老人和新人一同进了现在的谢府伺候。”
“……”容羲张了张嘴,他想说谢明依似乎全然不记得他们这些人,至少至今为止从未提起。
可是容羲看着身旁马夫那回忆时仍然难掩的慈爱和关切,选择了甄默。
只是再看向马夫的目光中多出了一分敬意。
只为了那几年之前,谢明依深陷翎羽之中,这些人依旧愿意为其谏言。
毕竟这人世间,锦上添花从来容易,雪中送炭向来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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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马匹同这漫山的雪白仿佛融为一体,当然这要忽视那马上十分享受这山野间自由气息的两个人。
谢明依的目光看着前面的路,心思却全部都在身前这个丫头的身上。
十几岁的年华,本就应该是自由自在的灵魂,不应该被困在那座繁华的城市的束缚之中。
同时,谢明依也在享受着此刻在白马之上的恣意纵怀。
耳边呼啸的寒风,眼前不断略过的银川,不需理会这身后的一切算计,只要将身体和灵魂交付这眼前之境。
就在此时,凤绾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姐,你看那里,像是有个人躺在那里。”
顺着凤绾所指的方向,谢明依看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确实躺着一位素衣墨发的男子。
“坐稳了。”谢明依提醒道,紧接着拉紧缰绳,极速奔跑之中的马儿突然间被束缚着,依旧想要挣扎这股控制的力量,然而在双方的对峙之下,白马不得不停下。
正巧停在了那男子旁边不远的地方。
谢明依跳下了马车,许是因着方才的纵马,也让她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也年轻了许多。
扶着凤绾下了马,谢明依这才牵着马转身走向趴在地上的男子。
自然不会错过这周围散落着的药材。
眸光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等将男子翻了个身后,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不由得脱口而出,
“怎么是他?”
“姐姐认识?”一旁的凤绾问着,上下打量着男子,只觉得其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算是吧。”谢明依站起身看向身后还离几人距离老远的马车,回身朝着凤绾说道,
“来搭把手,把他拖到一边。”
“好。”
谢明依将马栓到了路边的枯树干上,紧接着两个人便将地上的莫惊风拖到了路边。
巧的是,刚刚将他拖走,随后便有一行马队飞驰而过。
“好险啊。”凤绾有些心惊,看着一个方向已然消失不见踪影的马队,唏嘘不已。
“这些人,都不怕踩死人的吗?”
话音刚落,只觉得发顶沉重了一些,凤绾抬眼看向身旁的长姐,灵动的双眼中满是委屈。
谢明依无奈的笑着,眼中尽是宠溺之色,
“你这丫头,到了天都城里可不许再这般的口无遮拦。”
“知道啦。”
凤绾轻吐着舌头,调皮的样子为这寂静的冬日里平添了一分活跃。
话是这么答应的,但是谢明依可不敢奢望这丫头会在天都城里当起大家闺秀,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一般都是要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的。
不多时,自家的马车终于赶到了,容羲和马夫将莫惊风抬进了马车里。另一边谢明依这才回到了马车上。
着实外面有些冷的她有些受不住,但是向来身体康健的凤绾已然喜欢上了在马上恣意的感觉。
“那你小心些。”谢明依无奈道。
马上的人爽快的应着,可这话有没有听进去就不清楚了。
谢明依摇了摇头,放下了马车的帘子,低头看着马车里的莫惊风,不禁眉头轻蹙起来。
一手抱着放在马车上的手炉,一边却在想着莫惊风怎么会在天都。
当时在巷子里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
让他们离长安越远越好,可是如今看来,这些人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
只消半日的路程,长安的人便可抵达天都,连逃跑都来不及。
陈飞。
想起这个名字,再看向马车里的莫惊风,谢明依觉得自己这个好人是白做了。
当初为了让他们尽快逃生,以至于只能出此下策,却不曾想这些人竟执着至此。
但是……让谢明依心生疑惑的是,眼前的莫惊风竟然是一副儒生学子的装扮,而且看上去……是天都书院的学子服。
他,怎么到的天都书院?
不过如此一来,自己倒是有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去书院。本来她是想请天都的官府出面,让自己进入天都书院,然而如此一来,倒是免去了其中的许多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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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都书院迎来了几位客人。
寻常人都知道天都书院是从不轻易留外客住宿的,然而这一行的几人竟是被山长主动的请进了书院里。
“大人的文章,天下闻名,先帝钦点的状元郎能到天都书院造访,着实是学子们的荣幸。”
山长是同徐芝兰年纪相仿的年过花甲粉老头,须发尽白,面容慈祥和善,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意味。
这样的人竟对自己满口的称赞,一时间谢明依竟有些无所适从。
要知道,这文山长的名气虽然没有石兴林的名气大,但是能担任这大燕朝数一数二书院的山长的人定非同寻常。
“文山长过誉了。子墨的文章在山长面前不过是献丑罢了。”
谢明依谦恭道。
这天都书院里的先生们大多都是各地富有盛名的大儒,却未考取功名,说起来同个人的追求也是有干系的。
比如这位山长,便是燕景帝十年的探花,写的一手极漂亮的文章,后来厌倦了这官场里的是非主动和燕景帝请辞,燕景帝惜才,将其放到了当时便是许多闻名之人出身之处的天都书院任副山长。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这位山长谢明依只耳闻,却不曾亲眼见到过,此时倒是领略了先生身上的风骨,是那种超脱尘世的气度。
令人艳羡,赞叹。
只因这是抛却了功名利禄之后才有的轻松,和整日沉浸在书卷之中才有的恣意和洒脱。
“大人谦虚了,你的文章老夫读过,无论内容还是文笔都是上乘,先帝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谢明依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山长将一行人交给了书苑里的学子们,自己在离开的时候又同谢明依交代了一句,
“大人此行虽艰难,但未必不能达成所愿。凡事,还是要讲究一个诚字。”
谢明依微怔,只来得及道一声,“多谢山长指点。”
后者身着素衣踏着星夜下的雪地离去几人则随着学子们去往住宿的地方。
因着天都书院也有女学子,谢明依和凤绾二人便被安排在了那一侧的厢房,容羲和马夫则被安排在了另一侧。
许是白天赶路疲乏的紧,等那人刚走,凤绾便扑倒在了床上,谢明依还没来得及唤她,已然听到了那人酣然入睡的声音。
她,睡着了。
看着睡的酣畅的凤绾,谢明依笑得温和,舒展了眉头,替她盖好了被子,这才到另一边的床上躺下休息。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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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谢明依醒的很早,凤绾还在睡着谢明依已然收拾妥帖,走出了厢房。
本来只是为了晨起散个步,呼吸一下这山林中的清新的空气。
然而,却意外的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有八九岁的孩童,也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学子,有的面冠如玉,可见未来是何等的风流倜傥,而有的粗犷豪放,看着有些格格不入。
谢明依站在窗外,看向屋子里的师生,不知不觉的竟有几分艳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