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于江太医而言,这样的诱惑是可以拒绝的,但是拒绝之后呢,眼前的这个人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
他明白,自己一旦拒绝,即将要面对的可就不是如此客气的待遇,换句话说,那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江太医,这样在宫中浸淫多年的人自然能够分析出这其中的利弊,所以她剩下的只有等待。
终于江太医点了点头,“这方子开的甚好,可是出自宫中徐太医的手笔?”
谢明依弯唇一笑,这纸上可没有一味药材,可江太医就凭借着对她的了解将徐太医抬了出来,身后的两个人没有进前,自然不知道这纸上写的是什么,心中疑惑着,却也没有问什么。
“既然江太医都这么说,想来我这寒症可是找对人了。”谢明依笑着,
“接下来的事情麻烦江太医了,我等定当尽全力去找这味药引。”
“下官自当尽全力,大人放心便是。”
江太医稳稳的说。
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恐惧或是兴奋。
这样的人都已经成了精,即便有些事情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正如江太医所想,眼前的人不是一个故意为难别人的人,从某些角度考虑,她的手段只对付那些想要自讨苦吃的人。
所以,即便谢明依知道江太医心里有所不愿,却也没有去理会。
“江太医大可放心,就算是把这天下翻个个儿,我们这些做子孙的,定要找到这味药引。”
陆家有冰山雪莲,这个时候成了拿捏谢明依最好的理由,再加上陆锦不在工部,工部可是有些乱了起来。
这身后又多少人逼着她将妹妹嫁出去,那些人没有明着说,可明里暗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皇帝的态度却有着晦暗不明。
谢明依想,这个时候皇帝应该是要坐收鱼翁得利的,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最大的变故正是来自于皇帝这边。
然而此时的谢明依一心一意的应对陆家,哪里会注意到皇帝的变化。
不到中午,宫里的人便到了谢府,谢明依在本家只是个晚辈,可是在朝中的地位却是最高的,迎接宫里娘娘这种事情自然是少不了她的。
韩夫人,看到这位夫人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谢明依心底闪过一抹讶异。
这可是宫里的新贵,可依着皇帝的性子,他是不会让皇后难堪的,即便是新贵,可是皇后就是皇后,宁舒儿对于皇帝的意义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么为什么来的人是韩夫人呢?
不多时,谢明依便有着想明白了。
唯一可能的原因,便是这个主意是韩夫人自己提的,不是皇帝的意思。
而她这么一提,皇帝便顺水推舟的让她来探望谢兰,如此一来,倒是既全了皇家的威仪,又不至于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摆明态度。
高啊,可真是高啊。
这种心机,这种思量,符合现在的皇帝。
“都起来吧。”清脆悦耳的声音,犹如流珠一般,让人顿时觉得心旷神怡。然而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让这位平凡的女子身上多出了几分骄傲的气质。
这是皇帝骄纵出来的,谢明依从地上站了起来,家里的长辈在,他官位再高,也是不好在这个时候说话的。
不过,她不打算招惹这位韩夫人,某人的注意力却似乎一直在她的身上。
“听说贵府的老爷子病了,陛下说,谢老爷子一辈子兢兢业业,为了皇家劳苦功高,让本宫前来探望,带来了些进贡的西洋参,希望老爷子快点好起来,谢大人也好安心的为国尽忠。”
韩夫人说着,眼睛已经落在了一边的谢明依身上,整个谢府的子孙里面,这个人她一眼便注意到了,即便后者并没有抬头让自己看到她的面貌,可有些时候,一个人的气质和感觉是不会变的。
比如说,这个人的身上那股子沉静之中夹杂着的冷漠和疏离,那种由内而外的贵气,是这里的世家子弟们都无法相比的。
这样的人,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话音刚落,这边的谢明依已然跪下拜谢起来,嘴里的话也没有断,
“多谢陛下,叩谢天恩浩荡,微臣感激肺腑,涕零难尽。”
“谢大人快快请起。”韩夫人上前弯腰虚扶着谢明依,即便后者是个女人,这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她是皇帝的女人,是君,而谢明依是臣。
君臣终究有别。
“大人乃是国之栋梁,陛下感念着大人呢。”
韩夫人说着,又问道,
“谢老爷子的身体如何了?听说病的突然,眼下如何了?”
谢明依垂下眼眸,如实回道,
“回娘娘的话,家祖如今依旧昏迷在床,承蒙陛下的恩德,太医正在全力的救治。”
“谢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韩夫人看着谢明依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场面话,然而下一刻韩夫人又道,
“听说老爷子的病需要一味药引?”
“是啊。”谢明依听着这位夫人的话音似乎有些意思,但是现在却还看不明白。
“陛下说了,若是有需要的,谢大人尽管开口,陛下定当尽力相帮。”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韩夫人又在谢府里坐了一会儿,无非是一些关心谢府子弟前程的话,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离开了。
来时浩浩荡荡,走时依旧。
望着那长长的队伍从街上消失不见,谢明依眸光微沉,思索着方才韩夫人的那句话。
——听说老爷子的病需要一味药引?
这话,应该不是随意说出口的吧,是在暗示什么吗?
正想着,身后的谢明文已经走了过来,“明依,这雪莲整个长安也只有陆家有这么一枚,你打算怎么办?”
谢明依看着眼前的谢明文,这个大哥从小到大待她都是不错的,为人也是极为厚道的,只是这个时候的问题还真是容易让人觉得有几分不适的。
“自然是尽力去长安城外去找再和陆家商洽。祖父的事情,总是不能意气用事的。”
谢明依说。
回答的滴水不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一边的谢明文听着,眉间的愁色却并未散去,只是看着对面的谢明依,有些犹豫起来,
“如果,真的到时间了,你会选祖父还是会选凤绾?”
谢明依的眸光从这一刻变的严厉起来,但唇角依旧挂着一抹淡笑,这个大哥她至少还是有一些敬重的,她可以和谢明玉翻脸,却不能和这位大哥翻脸,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明依没有听明白。”
“不是我的意思,是祖父的意思。祖父说,要以儿孙为主,他如果有一天倒下了,整个谢家都要听你的。”
谢明文说。
惆怅,哀伤弥漫在整个谢家里,谢明依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的回到谢府中,而有的人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似乎是在探寻着什么。
这一刻,谢明依突然间发觉,自己的肩上多了些什么,又重了许多。
“我知道了。”
谢明依淡淡的说道,
“我会尽全力救祖父,可这不代表我会束手就擒。用女人来求生存,我谢氏一族的颜面何在!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只会以我这等不肖子孙为耻。”
谢明依转身离开,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谢府门前的牌匾,她总有一种感觉,不久之后,她会回到这里,而且会承载着这个家族的希望。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又会如何抉择?
选择,有时候是最艰难的事情。
转身,踏上马车。
陆府门外,一辆本不应该停在这里的马车显得有些很扎眼,而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更加吸引众人的目光。
谢明依,当朝首辅,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低头了?屈服了?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围观着,却没有人敢上前。
他们在等最后的结果,即便这件事同他们的生活毫无关系,可这样的热闹他们却是不会拒绝去看的。
“谢大人,我们家老爷身体不适,不见客,还请谢大人回去吧。”
陆府的大门紧闭,似乎就是为了将谢明依关在门外一般。
谢明依转过身看向远处的天空中悬挂着的太阳,炙热而又团圆。
容羲走到那说话的门房身前,亮出了手里的令牌,“现在可以开门了吧。”
门房看着那人手中的金色令牌,是属于皇家的,这道令牌在整个长安城就像是一张通行证,谁也不能阻拦。
门房看了看,终于还是转身回到了府中,
“大人请稍等,小人前去禀报一声。”
“哦?这张令牌还需要去禀报吗?”说话的不是容羲,而是唇角嗪着一抹冷笑的谢明依。
“额……是……是小人的罪过,是小人的错,望大人恕罪,大人请进。”
门房将门口让开了,谢明依再也没有看一眼外面的门房,径直迈起步子踏过了门口高高的门槛。
对陆府谢明依是熟门熟路的,即便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来过,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印在谢明依的脑海里。
这是她成长的地方,这里有她曾经最美好的记忆。
“如今你可真是了不得,连老夫都拦不住你了。”
花园子里,陆老爷子坐在凉亭地下,似乎早有所料一般,对于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谢明依没有过多的意外,只是觉得有些感慨,和一些不满。
他是她的老师,本应该受到她的敬重,可她就这样大摇大摆的闯进了他的家里。
如何将他这位老师放在眼里了?
陆老爷子的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谢棋盘上只放了一颗白色的棋子,谢明依走进凉亭里,坐下,再执起桌面上棋篓中的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之上。
“老师不是在等我过来的吗?”谢明依淡淡道,看不出喜怒哀乐,看不出两个人之间正在发生着如此激烈的争执。
“我是在等你想好了过来,可根据现在的时间,你分明还没有想清楚。”
陆老爷子说,手下的白棋已经在棋盘上开始铺展开来,一步步的图谋着棋盘上的天下。
“本官想的很清楚,人活在这世上,无外乎为了家人,为了名利,为了自己。如果我连自己最想守护的人都不能守护,推出去做我的挡箭牌,那我人生的意义呢?到头来只会处于深深的悔恨之中。”谢明依说,黑色的棋子也并没有因为对面的人是自己的老师而有些退怯,或是退让。
两个人你争我夺,在这一方天地里大杀四方。
陆老爷子看向对面的谢明依,
“坐在你这个位置的人,要看的是天下,为了一个女人,牺牲那么多,你对得起其它人对你的信任吗?”
“对得起如何?对不起又如何?”谢明依笑了笑,
“我做的再好,也会有人说的不是,我做的再不好,也会有人趋炎附势。这人生的道理您不是明白的很吗?一个女人?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您又何必将您的嫡孙关起来,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逼我就范?”
陆老爷子看了一眼对面的谢明依,手中的棋子落下,淡淡道,
“你想多了。”
谢明依笑了笑,
“老师,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就像是我心里想的什么你都清楚一般,你心里想的怎么做的,我都一清二楚。”
陆老爷子手一顿,看向对面谢明依的眸子深沉幽暗,这才是一双属于官场的首辅的眼睛,而不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家。
伪装的再好,终究也会有褪去的那一刻。
“陆锦是冲动了些,可是您的行为却救了他,也变着法的让我屈服。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时候凤绾若是嫁到了陆家,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人生前二十年,我为了功名利禄而活,而这后半生,我只想守护这身后的家人。那些妄图以我家人生命威胁我的人,总有一日,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只要我在一日,这些人就会一直心惊胆战,日日惶惶不可终日。”
话里的内容和平淡的语气完全合不上,一旁的容羲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只觉得心惊肉跳。
谢明依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