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车,转车,转车,转到半路,卫冬艺已然筋疲力尽,她抱着卫妈妈的骨灰盒在越家村的村口下车,村口没有人,从远处刮来萧瑟的风,吹动着田野里干枯的稻草堆。
这就是南方的冬天,枯藤老树昏鸦,寒意猛然袭来,路上行人匆匆,手里提着一个类似于取暖壶的火桶,铁桶里面装着碳,碳火旺盛,烧的卫冬艺看到都热,行人随意地瞥了她一眼,就像打量一个走错路的过客一般,眉毛舒展开来,满意地笑道“来旅游吗?”
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在这小村庄确实不多见,卫冬艺起了个疑心,不做声色地回道“我来寻亲人。”
男人还在笑,可能是天气太冷,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来了一层白雾“亲人是姓林吗?”
卫冬艺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是,他姓林,您认识吗?”
“这里只有一家姓林的。”男人乐呵呵地解释道“就是我家,我叫林栋,你要找的亲人是不是叫林福寿,他是我爹。”
这么巧?卫冬艺心里面的疑团越来越大“您在这里等我吗?”
“是啊。”男人毫无保留地答道“你朋友昨天就到了,我爹怕你迷路,让我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你,冻死我了,可算把你等到了。”
“朋友?什么朋友?”卫冬艺跟他并排着往前走,试探着问道“是一男一女吗?”
“不是,就一个女人。”
如此,那就不应该是雍清凡了,也许是林姨吧,卫冬艺难掩心里面的失望,她苦笑着道“多谢您带路了。”
“你客气了。”
一路走去,碰到的人不多,并且都是些老弱妇孺,林栋一路跟她解释着,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了老人在家里带孩子,他是村里留下不多的年轻人之一,主要是因为他爹状况不太好,平时也没人照顾,又生了两个孩子没多大,压根不能出门打工。
听他说的话,卫冬艺原以为他家里的经济条件应该不好,她走进林家院子里,才发现自己错了,虽然比不上外面城市里的高档别墅,但在这小山村里面,林家的独立小楼还是蛮显高端,坐落在林家院子旁边的是个破旧的小木屋,林栋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跟卫冬艺解释“我爹住在这里,他不喜欢楼房,就要住这里面,你别误会,不是我把他赶出来的。”
卫冬艺不置可否的点头表示了解。
“爹,爹,卫小姐来了,您在哪里啊?”林栋撒开嗓子喊了几句,小木屋没人出来,倒是在楼房里面跑出来了两个小孩,一摇一摆地往林栋的身上扑去“爸爸,爸爸。”
林栋快速放下手里的火桶,一手一只地把小孩抱了起来“南南,瓜瓜,快喊姨,这是卫阿姨,叫人。”
“阿姨好。”粉嫩的两只小娃眨巴着眼睛看着卫冬艺。
卫冬艺分不清哪个是南南,哪个是瓜瓜,她感觉两个小屁孩长的差不多,笑了笑,在口袋里掏出来了六张钞票“阿姨给你们的见面礼。”
“快谢谢阿姨。”林栋也没客气,低头宠溺地看着接过钞票的女儿们“快说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异口同声的奶娃音抚平了卫冬艺不安的情绪,她转头望着小木屋,问道“林叔叔不在吗?”
“这个时辰,我爸大概是去给先生扫墓了。”林栋把孩子放下,扬起脑袋对二楼喊道“小芳,我带卫小姐去老宅看看,孩子放院子里,你看着点,别让她们去玩水。”
小芳是林栋的媳妇,林栋虽然大老粗一个,说到他媳妇和孩子的时候,脸上一片柔情似水,怎么化都化不开。
“我没有见过先生,听村里的老人讲,先生是个好人,给他们做房子修路。”林栋带卫冬艺往他口中的老宅走去,边走边说“我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先生埋在山头,最干净的那块坟就是他的,每天我爹都要上去给他打扫,比打扫自己的房间很勤快。”
先生是卫冬艺的舅舅,她外公唯一的儿子,说来好笑,她外公在官场叱咤风云,儿子最后却隐居在了深山,死在了老家,卫妈妈对她这个哥哥怨念颇深,但在给卫冬艺的叮嘱中,却说过想回到老家,和她哥哥葬在一起,让他再也不孤独。
这个舅舅一生未婚,未曾留下后代,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人记得他是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上大学,没人记得他风流倜傥,有几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的年代,他死了,孤零零地躺在黄土地里面,任虫子啃咬着他的尸体,帅气的脸庞不再,年轻的躯体破碎不堪,他孤独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要去陪他了,卫冬艺恍然间就理解了卫妈妈的用心良苦,有人说陪伴是最长久的告白,对于卫妈妈来讲,陪伴,也是她对她哥哥最后的爱。
“到了。”林栋的出声打断了卫冬艺的思绪“就是这里,先生几十年前就住在这里,他死了之后,夏天的时候村里人偶尔会过来乘凉,但钥匙放在我家,也没人进去过,里面的东西都在,卫小姐你可以进去看一下。”
笨重的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拖音很长,像极了一个老人家发出的叹息声,没有了门的遮挡,映入卫冬艺眼帘的第一件物品,便是长廊上刻着字的一块石碑,我怜故我在,这是她舅舅写的吗?
卫冬艺就像穿越到了旧社会的现代人,她与这里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没有丝毫的不融洽,这里的东西,件件都是古董,雕着凤凰的木床,看不仔细的铜镜,还有没有一丝温度的木梳,
多么奇妙的画面,几十年前,有个跟她流着四分之一血脉的人在这里作息,卫冬艺抚摸着桌子上的旧物,闭上眼,仿佛可以闻到这里的过往,有个男人站在这里,他看着她笑,他说“这里是我的家。”
“卫小姐,卫小姐。”林栋在卫冬艺的身后跟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那边是先生的主卧,这里都很干净,我爹经常过来打扫,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误以为卫冬艺是不满这里的卫生,所以脸色才那么凝重,卫冬艺低下头,慢慢地踏出了书房。
也许是南方的气候原因,院子里的池塘水很满,微风吹过,惊起了水面上的点点波澜,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卫冬艺停下脚步,语气平淡地问林栋“您这边有宾馆可以住吗?”
“宾馆吗?”林栋困惑地摇摇头“没有,农村没有这种东西,卫小姐,你可以住我家,我楼上还有两间空房。”
卫冬艺想到了他说的那个朋友“您说我哪个朋友,她住哪里?”
“她啊。”林栋乐呵呵地笑了“她就住这里,昨天我爹跟她把那边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她就住先生主卧旁边的卧室里,卫小姐你要过去看看吗?”
卫冬艺转过身,表情很奇怪“住这里?”
“是啊,宝贝你要跟我一起住吗?”沙哑的女声在身后传来,一句平淡无奇的话语引起了卫冬艺莫名的战栗,林栋抬起胳膊,热情地跟女人打着招呼“雍小姐,你回来了。”
“恩,我跟你爹上山待了半天,他回去了,好像在找你。”
“哦,哦,那我先回去了,卫小姐,你们慢慢聊,等一下吃饭的时候,记得和雍小姐一起过去我家。”林栋人一急,话没有交代清楚,就匆忙忙地走了。
只留下了她们二人,又是她们二人,卫冬艺不敢回头,身后的女人也没有了动静,良久过后,女人笑了“我都感冒的快死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女人,不准备来扶我一把吗?”
如此轻快的语气,好像她们两个人之间毫无问题出现过一样,卫冬艺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跟女人对视着,女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眼神很透彻,她穿的不多,站在寒风中,硬用气魄压住了冬日里的寒冷,仿佛一只寒梅,傲然雪立惹人怜,就那么一瞬间,卫冬艺心里面对她的恨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她想过去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眼前的女人,她想告诉她,无论你在什么时候出现,我都会重新爱上你。
不是因为你有多好,也不是因为我有多贱,因为是你,那个人只能是你,雍清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