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儿:
如上次所言,我趁母亲外出,一个人偷偷去了佛堂。
佛堂里很黑暗,有些过于幽寂。里头总是积着奇怪的檀香味,我时常觉得那味道浓郁得让人作呕。
我先向先祖的灵牌告罪,就忍住害怕开始搜查。虽然母亲经常在佛堂中打理卫生,我还是发现了很多虫类的干尸,最多的就是螳螂,已经干如纸皮,真是恶心。
但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包括我曾经觉得会被收起来的父亲与叔伯的灵位,都没有。
要知道,我先前作过的最恐怖的假设,就是我们白家祖上曾经犯过什么事,甚至男性可能被抓去坐牢或者服刑了,这一代中剩下的人为了活命,将他们的存在与故事一同隐去。
不过目前,好像没有什么证据支持我的想法。
花了很长时间,就当我以为佛堂里什么都不会有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灵牌的后面居然刻着每个人的生忌辰年月,是我在翻找的时候差点碰掉了一个,手忙脚乱地放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的。我的祖母去世的日子,居然就是我出生的日子。
对了,我仿佛记得说过你是二月初三生的来着?
我们有一位姨祖母也是二月初三生的。这可真巧。
但其他的灵牌放在更高处,我就够不着了,没有凳子垫着,碰到的话非要全部掉下来不可。
今天就先看到这里,这还是我假借着要清理卫生的理由进去的。总之先把结果告知你。
过两日我非得找个机会去母亲的房间看看。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清楚得很,她的屋里书架后边有个夹层,后面是个小房间。
我看过她从里面拿过我的八字,说不定那里面会有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东西。
你说这些事想跟侍女说,她口风紧吗?信得过的话,说也无妨。但若她招出来,我可就死定了,你看着办吧。
白书。”
接着是第三封信。
“诗儿:
你绝对猜不到我是怎么偷偷溜进母亲的房间又摸进那个夹层里的。为了不教坏你,还是不跟你说了。最惊险的是,我溜进去之后,母亲居然进来了!
我当时听着母亲的脚步声,手足无措,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脚踩在一块地板之上,身后居然打开一扇暗门,门后是一个向下的通道,通道末端是一个密室。夹层里居然还有密室!我读过的志怪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我在门边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母亲似乎从里面拿了什么东西就出去了。我继续向下探索,通道里很暗,幸好我总是在身上带着夜明珠,才没有在阶梯上摔倒。
接着,我见到了我十五年来见过的最奇怪的一幕。
那个密室里的神台上,供着一尊菩萨。
你一定也见过菩萨的对吧?不管是家里供着的还是书上画着的,可那尊菩萨不太一样。
怎么说呢?那不是金身,而是黑色的。不是檀木或者黑玉,而是一种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来的材质,像是要把光线都吸进去一样。我刚开始看到它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一块黑布。伸手想把黑布扯掉的时候,我差点吓了一大跳,急忙跪下告罪。
但在我抬头看的时候,我发现它的特异之处还不止这些。
它似乎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尊菩萨。你知道我母亲爱读佛经的,我虽然不信也总懂得一些。可这尊佛像,明明是这地底下供的唯一一尊神像,应当是她最信的,我却从未听她提过,也从未在哪里看过关于它的记载。我以为是我看不清,在微光下花了非常长的时间,用以辨认神像的面目。
可我确实,从未见过它。
不知是否因为太黑了,我凝视它良久,总感觉它在盯着我看。密室不宜久留,我搜寻起可能会有帮助的东西来。幸好密室很小,并不是太难找。靠墙的地方放着书架,我不知道应该拿哪本好,只得胡乱翻阅。运气很好,就在手边的架子中间,找到了一本手札。手札里好像是我的母亲的字。
我将它偷偷拿了出来,看了很久,里面记载的东西让我很疑惑,我抄录了一份给你。
还是那话,看完就烧掉吧,我现在很担心如果被母亲发现,我的下场可能不是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白书。”
下面是一份附带的手稿,字体仍然是白书的,不过写的时候大概心是乱了,看起来字迹比信中要潦草很多。
手稿并不长,由数份残片组成。也不知道是札记里只包括了这么些内容,还是游戏将一些无关的东西删掉了,只给玩家留下有用的消息。
【我想我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从现在的状态中逃脱。这门婚事人人称赞,但似乎与我想象中的不同。】
【红尘苦,为女更苦。】
【母亲是对的。只有她不会骗我们,只有她不会害女人。其他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愿成为她在地上的代行者,只愿我得护佑,早脱苦海。】
以下是另一个残片。
【我们成功了。她帮了我们,是她的力量。】
【我自由了。】
【原来这就是白氏存在的真正原因。我们站在一起,我们因为恨意而强大,我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教导我们了。】
【你要先见过自由,再因为现实而忍耐平静。终有一天压迫大到难以忍受的时候,你便会拔刀。】
第三个残片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是弱者,但我们是强者。】
【我们承诺奉上一切。无论肉体还是灵魂,无论自己还是后代。】
【我们不需要依靠谁赐予的封号而存在,我们就是她。】
第四个残片的内容就更短了。
【相信,是为了不再相信。】
【我们不会死去,我们的精神在此生生不息。】
手札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又是一封信。
“白诗:
你的回信真让我感觉奇怪,为什么让我不要再查了?难道你也与母亲她们有了同样的想法?还是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
那是陷阱!不要听!
我看完了手札,可无论看多少次,都只能得到先前的答案。母亲养我这么大难道就只是像养一只猪、一只鸡一样把我当作让什么东西变强的祭品?
我的想法不应该被操控。她让我看那么多杂书,有那么多念头,原来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用现实打破我的幻想让我绝望?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在信奉什么?我们在依靠什么?
我不理解。
我可以与‘我们’是同一个想法,但我不想被动地加入‘我们’。
那天拦住了一个来送菜的菜贩子,问他做了多久了,盘问之下知道,原来并不是我的父亲姓白。
原来白姓,是母亲母家的姓。她在闺中的时候,就是白姑娘。她嫁人之后不久就孀居,带着我与我继承的父亲的一切财物回了娘家。
这按律法好像是做不到的,没人说得出她是怎么做到的。只有一种可能,唯一的可能,父亲那边,已经整个宗族都不在了。
我与那人攀谈得太久,被母亲发现,第二日,来送菜的就换了一个新面孔。
都走到这里了,我一定要一个真相。
先不说了,母亲在叫我过去。很急。
长姐。”
最后的一封信非常短,字迹又是最初那种娟秀的字体了。
“阿诗:
你是对的。这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我下个月二十七日出阁,嫁给盐商做填房,在你之前。你出阁之日,我便不能来添妆了。你也不必来我处。
愿我们都得祖辈护佑,早脱为妇苦海。
白书”
书信到此为止。
白不识一头雾水地看向林蓝,后者看起来也是面带疑惑。
如果说钱谌作为钱小姑的侄子,一个客人,已经将柳家的事情调查出一些眉目,那么白书的信就是彻底地语焉不明。
白家供奉的黑菩萨是什么,没人知道。为什么祖宗的死期与后代的生日是同一天,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不知道。
“讲真不太理解,相比起钱谌的册子,白书的信就像是丢给刚入职的文案策划用来练笔的东西,”白不识坦率地说,“你说克味吧克味不够,要说提示呢也算不太上。”
“比较能确定的就是这对姐妹应当先后被自己的母亲发现了,”林蓝说,“白书收到的信里改口让她不要再查了,大概是白诗的母亲让白诗这样做的。而白书最后那封信的称呼都变了,大概也是她妈妈让她写的。”
“但这点有什么意义吗?也没任何涉及到告密的信息,最后不就是发现了之后就随便把她们嫁了吗。”白不识挠头。
“那可不是随便嫁的,”林蓝摇头,“根据钱谌所言,柳家之前就有钱,柳郎君即使没有功名也不做什么营生还是能在山里锦衣玉食。而盐商就更不必说,豪富之家。这两家都有一个共同点:有钱,并且嫁进去很可能不幸福。不幸福则生怨怼,白书之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死掉的,连家产都被夺光了。”
白不识眼前一亮。
要说这个确实是女生擅长些,他实在不太会分析这种弯弯绕的权钱交易,还牵扯到大家族恩怨情仇,总感觉是在看什么70集的经典宫斗戏。
但这意思他大概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高端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没错,”林蓝颔首,“姐妹俩同不同意,怎么想都不要紧,她们是出去敛财……以及杀人的。婚姻不幸?就是要她们婚姻不幸。如果幸福了,怎么会需要别的东西拯救,又怎么会献出一切,以求别的东西护佑呢?”
女孩露出一个冷笑:“只有在不幸以及空虚的时候,才会被趁虚而入啊。”
白不识伸手“啪啪啪”鼓了几下掌,真心实意地赞道:“漂亮的心理分析。”
这个程度的想法,换他是做不到的。
先前的副本里他也看过大哥的日记,不过那份东西近似直白,也不需要什么背景知识就能看懂。他对于大哥心理的推测,也只不过是日系作品里“亚撒西”文化接触过多之后的无脑套用罢了。
这方面他俩的知识面显然不同,林蓝提供了女性视角下的另一种思路。
“别管那个,现在重点是白家是需要你去害柳老爷谋取他家钱财的,但姓柳的必然也不是什么易与的人,你当如何?”林蓝皱着眉头焦急地说。
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轿子……落在了地上。
“白小姐,柳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