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
一把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
但见大殿侧门里,一道红色窈窕倩影趋行走进来。
“你……怎可能!”曹伯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半步。
身前这一位女子,正是他的爱妾戎子。
“怎么有两个……”
曹伯瞥了一眼薰紫色深衣罗裙的戎子,接着打量红色深衣的戎子,他有些被搞糊涂了。
“小师弟!”龙骞瞥向紫衣戎子。
“二师兄,好的……”她咧嘴一笑,轻轻说了声。
女子前半句话的腔调,还是悦耳女声。接着后半句变得逐渐含糊,以至于男女莫辨。
到最后声音又渐渐分明,变成一把温润男声。
只见戎子缓缓舒展身体,脊椎、肩膀、腰骨、腿骨,以及十指,所有关节都在发出“喀嚓”声响。
在诸人注视下,她的肩膀变宽,腰胯、双腿相应变长,身上肌肉膨胀,整个人登时高好几寸。
转眼间,原本秀丽的美人,已变成一个面如冠玉,丹凤眼桃花眸,秀美得无可挑剔的年轻男子。
“不可能……你是……”曹伯感到震惊,一时无法回过神。
龙骞答道:“曹伯,他是我的小师弟巫凡敖!”
紫色深衣罗裙的年轻人,拱手道:“外臣巫凡敖,见过曹伯!”
曹伯点了点头,脸上阴晴不定。
龙骞与巫凡敖,两人都是巫师。
巫师,是大邦周镐京、洛邑两都以外,东方诸侯国间最尊贵群体。
他们上观星相,下俯地理,能测方位,卜筮吉凶;既能念咒,又能与天地鬼神进行沟通。
在天下百姓心中,对这些能沟通天地鬼神,神秘莫测的巫师,无不抱有极度敬畏之心。
有些乡野之民,甚至相信巫术强大的巫师,能服下不老药,永生不死。
地位尊崇的巫师,掌握祭祀诠释权。
他们对东部各诸侯国,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甚至连公卿大夫也须与他们套近乎,以取得支持。
“启禀曹伯!”龙骞一字一顿地说“邪祟的目标是夫人……”
他稍作停顿,续道:“为引它出来,须以夫人为诱。为免出现危险,我就让小师弟假扮她。”
曹伯看了巫凡敖一眼,略显诧异地问:“他是如何变成寡人爱妾?”
龙骞笑了笑。
“这是化身药剂的效果!”巫凡敖脱口而出,“能让服用者化身任何人,无法从外在分辨真假。”
他稍作停顿,抬眼笑道:“这是拜托精于药剂之学的五师弟所调配。”
戎子奇道:“可是,适才巫凡君子被杀死,又是怎么回事?”
巫凡敖微笑回答:“这是我所调制毒药,能让服下者呼吸停顿,心脏也停止跳动,呈现假死状态。”
曹伯还是有些疑惑,又问道:“但为什么要假死?”
龙骞斟酌了下语气,缓缓道:“曹伯恕罪,外臣不是有意要骗您……而是要欺骗邪祟。”
“欺骗邪祟?”曹伯微微怔住。
“这几日来,我一直在宫殿内搜索。”
龙骞语气一停,接着道:“但这邪祟很狡猾,不知潜伏在那里避开我。所以我便心生一计……”
他盯着戎子明亮的眼睛,淡淡道:“于是,我奏请曹伯设下飨宴,并请夫人出来献舞,趁机引出邪祟。”
巫凡敖抢着接话:“适才,我被头发纠缠袭击时,遂咬破口中毒药,立刻进入假死状态。”
说到这里,他狠狠瞪了宫卫们一眼,大声抱怨道:“你们这几个,竟然这么用力拉扯,我快疼死了。”
四个宫卫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戎子犹豫良久,忍不住问:“可是为何要假死?”
“惟有让邪祟上当,以为夫人已死……”龙骞慢慢道:“它才会善罢甘休,我这才能逮到它。”
听罢,曹伯眼底满是笑意,问道:“龙之子,既然邪祟被您焚毁,这是否意味着没事了?”
龙骞笑而不答。
曹伯赞许道:“不愧是龙之子,果然名不虚传,寡人佩服万分!”
“我的功劳也很大!”
巫凡敖撇了撇嘴:“若非我假扮夫人,还遭受皮肉之痛,二师兄又如何轻易逮到邪祟?”
曹伯闻言,摸摸胡须笑道:“巫凡君子,您也辛苦了!”
“不会辛苦!”巫凡敖摇头说道:“别忘了酬劳即可……”
龙骞与小师弟离开宫殿时,不知不觉已逾三更。
定陶城内,万籁俱寂,巫凡敖驾驭马车,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缓缓行驶。
这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由曹伯所赠。
宽阔的车厢内,载有两个木箱,里头塞满金光闪闪的金爰,以及精致华丽的丝帛锦绣,都是龙骞帮曹伯驱邪所得酬劳。
“二师兄,现在出发?”巫凡敖问他。
“不,还不能离开!”龙骞随口道。
“邪祟都消灭了,”巫凡敖咕哝道:“为何还不走?”
龙骞出了会儿神,才淡淡道:“不,事情还未结束……”
巫凡敖眨眨眼睛,迟疑道:“二师兄,那我们要到哪里?”
龙骞沉吟了片刻,将右手举至小师弟面前。
“这是什么?”巫凡敖仔细端详,见龙骞食指和拇指并拢,捏着一根细小的长发。
“这是刚才的邪祟!”小师弟大叫起来。
他皱眉问道:“二师兄,这种污秽物,你干嘛还藏起来?”
龙骞微微阖目,良久才低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烧头发时候特意留下一根,是为了找到她……”
深夜,城门紧闭宵禁,几个守城士兵打着哈欠来回巡视。
巫凡敖亮出曹伯令牌,守门官吏不敢怠慢,打开城门让两人出去。
“唷……”
出城门后,巫凡敖执辔猛地一抖,马儿撒蹄拉着马车飞奔,在地面溅起大量尘烟,旋即往远处疾驰而去。
不久后,马车来到定陶以北,十里外的济水边上。
此时,已是秋未冬初,草木凋零,北风凛冽,再过不久就降雪。
明月悬挂在半空中,河面上倒映出一片银辉。
龙骞与巫凡敖下了马车,向不远处望去,见到一个模糊人影。
人影伫立在岸边,一边听汹涌奔流声,一边注视着波涛滚滚的河面。
两人缓缓走近,对方似乎被惊觉,立时转过身来。
人影是个身段纤细的女人,穿一袭素白曲裾深衣,乌黑长发挽成高椎髻。
女人抬眸看着龙骞,唇角微扬,绽出迷人的笑容。
“她死了!”龙骞的声音平淡毫无波澜:“你痛恨的女人已死……”
“死了……”女子突然激动起来,全身都在颤抖。
“下妾好高兴……”她一边说,一边将头上高椎髻扯下来。
巫凡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女子的高椎髻是假的,但见整张头皮,连同头发被彻底撕脱,整个头盖骨完全露出来。
女子瞥了眼脸色发白的巫凡敖,又看了看龙骞,略微退后半步。
她脸带微笑,答拜道:“下妾,感谢龙之子成全。”
说罢,她的身影消失在深沉夜色中。
巫凡敖愕然道:“二师兄,这女人是谁?”
龙骞没有回答,眼睛还是盯着女子消失之处。
过了半响,他长长吁了口气:“她是一个可怜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