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巫礼神座大驾!”
当龙骞来到明堂朱红色大门前,一个年过四旬,身穿白袍的短须男人从里面出迎,双方在阶上相拜。
男人是成周春官署主事,天道宗第二把交椅——小宗伯宗宁。
为调查孟明神秘失踪之事,龙骞特意到天道宗总坛,向宗宁求助。
他刚踏入堂内,就看见北面墙上,所绘制一副偌大的周公像。
周公兼圣王与巫王于一身……在他脑海中,回响起爷爷巫礼御寇的话。
当年,周公制礼作乐,奠定大邦周万世基业,是公认的伟大圣王之一。
在巫师眼中,周公既是天道宗创建者,首任大宗伯。
同时,他又被誉为近三百年来最伟大巫师,巫族最后一位巫王。
龙骞被迎入总章堂后,与小宗伯隔着案几相对而坐。
“宗大人,最近城内发生太多事……”龙骞诚恳地拱手,“骞未尝得闲暇拜谒于前,为此深感不安。”
“巫礼神座,你太客气了。”宗宁谦让回礼。
贵为巫教五大神官之一,龙骞地位与天道四神官相等,高小宗伯一等。但他在宗宁面前,仍然以晚辈自居。
原因无他,一方面小宗伯年岁比自己大。另一方面,对方是大宗伯妻弟,与巫礼氏有姻亲关系。
天道宗大宗伯巫礼乃,正是龙骞的父亲,已故巫礼大神官巫礼嘉的庶兄,也是他的世父。
“前些日子,洛邑发生系列大事……”
宗宁脸上露出温润笑容,缓声道:“多得巫礼神座出手相助,我们才得以化解各项危机。”
龙骞想到士平肉身之事,苦笑道:“小宗伯,是骞给您添麻烦了!”
“士平之事怎能怪你?”宗宁捋了捋须,接着道:“况且您是我宗客卿,您的事就是天道宗之事……”
自从青铜辛杖之事告一段落,龙骞就长期定居洛邑。至于远在镐京的世父巫礼乃,遂以大宗伯身份册命他为客卿。
原本他想婉拒,但想到有客卿身份,可得到天道宗诸多便利,还能到宫内守藏室观书,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作为客卿的义务,他会定期为洛邑天道巫师讲课。
“二十年前,我父骤然逝世……”
小宗伯谈起往事,若有所思道:“当时我年纪尚轻,根本没有能力接任太宗派之主事……甭说成为大宗伯,管辖天道宗诸巫。”
他说话时,腰间所挂白色玉环,随着身体挪动而晃动。
“所幸姊夫毅然肩负重责,稳定太宗一派,以及我宗内部各派。”
小宗伯喃喃道:“十多年来,在姊夫统领下,太宗派不仅主导天道宗,他老人家也破镜,在四大宗巫中占据一席之地。”
他捋了捋短须,续道:“目前是我宗最鼎盛时,能够与巫教、九神教鼎足而立,全是姊夫一人功劳……”
世父……龙骞脑海中,浮现那位身处镐京,十多年不见的亲人。
巫礼乃位列王廷上卿,被册封为国师,兼署天道宗,管辖几内诸巫。
此外,加上宗巫境之修为,大宗伯遂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超级巫师。
巫礼乃的影响力,仅在巫教大祭师之下。
“姊夫虽立宁为继承人,但我自认能力不足,无法继承其业。”
说到这,宗宁喟然长叹:“此前,我主动向姊夫提及,在宗内选贤与能,结果被他老人家训斥……”
“宗大人想弃位?”龙骞听了略感意外。
作为小宗伯,宗宁可谓位高权重。但作为巫师,其巫修仅中人之姿,在壮巫之境停滞多年。
巫礼乃或可将妻弟抬为太宗,甚至是大宗伯。但龙骞很难想象,宗宁如何统领势力雄厚的太士、太卜与太祝三派?
眼下,因为儿子士平惨死,原本飞扬跋扈的小士嘉父,更铁了心率太士派巫师与小宗伯对抗。
“我了解姊夫苦心,他答应过我父……”宗宁告诉龙骞,“我也不甘心,也努力过,结果还是一样……”
他淡然看着龙骞,叹道:“我辜负了大宗伯……”
宗宁淡淡一句话,不知隐含着多少遗憾唏嘘。
这时,侍从分别向龙骞,以及小宗伯递上酸浆水。
“巫礼神座,您是百来一遇的绝世天才巫师……”
宗宁话音一转道:“最多几年光景,您将破境成为第五位宗巫。大宗伯与太卜甚至预言,您的成就可比巫族最后一位巫王——周公。”
龙骞微微一怔。
宗宁缓缓地抿一小口,继续喋喋不休。
“若由您接替姊夫之位,或许可以成为一段美谈……”
你想把我放火上烤……龙骞目光幽幽地看小宗伯,心下顿时了然。
他不动神色转移话题,淡然道:“小宗伯,骞前来拜访,有事向您请教。”
“对对对!”
被龙骞这么一提,宗宁忙不迭道:“巫礼神座,我啰里啰嗦讲了大通话,还请您见谅。”
天道宗一人之下的小宗伯,却对巫教大神官倾诉无可奈何的心情,龙骞听了彻底无言。
“敢问神座,不知所为何事?”宗宁望着他。
龙骞微微点头道:“小宗伯,我想向您请教一个古文。”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片桃木符,侍从接过后,恭敬地呈给小宗伯。
“骞想请您辨认这个字……”
上面写了一个字,正是龙骞在巷子里所见到奇怪符号。
虽然小宗伯巫修不行,但擅于记史编史,精通天文历法祭祀,各类文献典籍都烂熟于心。
尤其在古文字研究上,他的造诣十分精深。
小宗伯摸了摸木片,凑近眼前仔细观察,眼瞳里闪过一丝异色。他直盯手中木片上符号,良久才放在案几上。
龙骞问道:“小宗伯,您是否认得此符号?”
“这是夏文!”宗宁回答。
“夏文?”龙骞陡地挺直身子,嘴唇微微翕动,喃喃道:“夏国文字?”
据他了解,夏国灭亡迄今千载,途经离乱,夏人语言文字湮没许久,早已不为人知。
甚至大禹之后的杞国,对夏礼、夏文与夏音也说不太清楚。
宗宁压低声音道:“确实是古老的夏文!当年成汤伐夏,一把大火不仅烧了整座夏王宫,也烧毁许多珍藏典籍。”
说到这里,他眯着眼睛,沉吟片刻。
“用夏文记载的典籍,在战乱中遭焚毁,或散乱亡轶。自此以后,夏文逐渐地失传,仅剩只言片语。天下能识别者,不超过三十人……”
“不超过三十人,岂不是无法辨认?”龙骞郁闷地问。
“不全然!”小宗伯摇了摇手。
“我自幼习古文,”他告诉龙骞,“精通宗周古字、殷商古文……我曾破解夏国留下铭文和甲骨,是当今天下懂夏文的十人之一……”
宗宁看了他一眼,摸了摸置于案上木片,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小宗伯,到底是什么字?”龙骞连忙追问。
宗宁脸上笑容渐敛,吐出两个字:“见鬼!”